锦鸡不懂秦腔美

 

后帐里转来了诸葛孔明,有山人在茅庵苦苦修炼……。愿意唱,就这么唱下去吧。能唱,就这么唱下去吧。想唱,就这么唱下去吧。...



这是秦腔《诸葛祭灯》片段,演唱者商芳会。



后帐里转来了诸葛孔明。有山人在茅庵苦苦修炼,修就了卧龙岗一洞神仙。恨师兄报君恩曾把亮荐,深感动刘皇爷三顾茅庵。下山来吾凭的神枪火箭,直烧得夏侯敦叫苦连天。曹孟德领大兵八十三万,他一心下江南苦灭孙权,孙仲谋听一言心惊胆颤。宣来了他朝里文武两班。那时节文要降武将要战,议事厅一个个争论不安。孙仲谋砍去了公案半片,哪一家若言降头挂高杆。有一个小周郞奇才能干,差鲁肃过江来曾把亮搬。过江去议事厅用过舌战,三两句说得他闭口无言。南屏山祭东风草船借箭,把曹兵人和马一火皆燃。为江山我也曾南征北战,为江山气死了周瑜少年。为江山把黄盖两腿打烂,为江山我也曾六出岐山。为江山我也曾西城弄险,为江山把亮的心血劳干。土台围亮得下失血染患,大料想我的命难以保全。行来在中军帐用目观看,见童子身穿青站立两边。桃木弓柳木箭摆在桌案,朱砂笔五雷碗摆在中间。前帐里我摆下命灯七盏,诸孔明跪倒地祷告苍天。

秦腔的苦情,苦情的秦腔,在陕西很能流行,大概与这块土地上人们悠久的痛苦精神阅历密不可分,也大概已经沉淀了几千年了。战国时的韩非子说,秦人打仗,赤膊上阵,无谓生死。当时人记载,战场上的秦军光头赤膊,奋勇向前。朱熹说“秦之俗,大抵尚气概、先勇力,忘死轻生”。秦军士兵常常左手提着人头,右胳膊下夹着俘虏,追杀着自己的对手。

唐朝诗人杜甫的《兵车行》更是这样描写:“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道傍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土子优秀代表之一诸葛亮,他的苦情,恐不止于这段戏文的描写。他自己的前后《出师表》更是一览无余: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陛下亦宜自谋,以咨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今民穷兵疲,而事不可息……夫难平者,事也……凡事如是,难可逆见。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应当或许正是诸葛亮的悲苦告白,千年而不朽。用苦情的秦腔来演绎诸葛亮的苦情,是再恰当不过的事情了。商芳会用其独特的苦音唱腔,倾其苍凉悲壮,最大可能地还原了诸葛亮“夫难平者,事也”,“凡事如是,难可逆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苦情。这独特唱腔所释放的巨大魅力,与秦腔悲情旋律共鸣出的强大张力,给人极其深刻的印象。

我不知道秦腔《诸葛祭灯》创作于何年何月,作者是谁。我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将之成功地搬上舞台并使之传唱开来。我在家乡时,或是因为年轻的缘故吧,并不喜欢家乡的秦腔戏,总觉得连泥带水地拖拖沓沓,一句话,吚吚呀呀,半天才出来一个字;吵嘴打架的场景就更加荒唐,拿腔捏调,一点不像生活中常见的痛快;唯一与生活接近的,是妇女们吊丧的嚎哭——有腔有调。

第一次认真地听秦腔,是20岁上到北京之后的事情了。离开家乡到北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几乎听不到家乡的调调。一日在王府井看到了秦腔丑角戏录音盒带,狠狠心买回去听,居然很快就有了上瘾的感觉,多少品出了一点秦腔戏的腔与调里,流淌着的慷慨、苍凉、悲壮,还有苦情的无奈与抗争,是那么地让人放心不下。这个时候,我才注意看了录音盒带的包装,演唱者叫孙存蝶,据说孙先生当时已经唱红了整个西北五省。但是,没几年,据说孙先生基本上不唱了,正要改行,因为戏唱得再好,不能养家糊口。这是公元2000年前的事情。准确无误。

现在,公元2017年,距离公元2000年近20年过去。秦腔《诸葛祭灯》依然在三秦大地上传唱着。而我,更是时不时地会哼唧着唱出“后帐里转来了诸葛孔明,有山人在茅庵苦苦修炼……”。这其中的情理缘故,没有细想,也不想深究。

四时无形,化物而养气。庸愚之人,感知了现象,便妄想着要明阴洞阳。

肚子响了放屁,喉咙痒了咳嗽,鼻子酸了阿嚏。都是自然现象,内在的外化,如同山高水低、象粗鼠细,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愿意唱,就这么唱下去吧。能唱,就这么唱下去吧。想唱,就这么唱下去吧。

再说,细想了,能怎么样;深究了,又能究出什么?何况,又有谁来细想与深究呢——鸟,花团锦簇的锦鸡吗?

它不懂,衣裳花丽而脑容量不足,而且胆小如鼠——咳嗽一声,就“扑棱棱”地不见了踪影——这其实是一种美,难得的美!

《尻子大的沟,大号叫“远志”》

《黄土地的调调》

商芳会,陕西乾县一位普通农民,其苦音戏苍凉悲壮,倾情演绎“悲情剧种”秦腔的独特魅力。商芳会苍凉悲壮的苦音戏在秦腔界独树一帜。一副瘦小的身材,很难想象那些浑厚的秦腔是从这样瘦小的身体里“吼”出来的。这个从12岁开始跟着村子里大喇叭哼唱秦腔的女子,从一个戏迷“丑小鸭”飞升为秦腔戏迷力捧的“白天鹅”。

商芳会的原生态秦腔演唱嗓音除了沙哑,也有几分男性声音的浑厚。她没有专业人士那样技艺高超,但她反映了老百姓对秦腔的认可,因为她来自民间,更清楚普通戏迷的审美标准与观赏需求。

庙堂与象牙塔很有必要思考并回答一个问题:老百姓需要什么样的文艺?为什么像商芳会这样的民间戏曲演员在保护与传承地方剧种方面的特殊作用会得以凸显?

一位戏迷这么说:“把秦腔推向不断成长的新生代,推向更广的地域和人群。可是,这种推广的基础是什么?为了吸引年轻观众,秦腔乐队不断加入西洋乐器与音乐元素,在表演中也掺入了一些现代的舞蹈元素。为了吸引外地观众,对部分念白、唱段进行了大众化的处理,尽量让不懂或听不惯陕西方言的观众能够勉强接受,可是,对于老戏迷,这样做的效果又如何呢?还不如一个农民选手的个性化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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