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不起的“百鸟朝凤”-老段的秦腔【下篇】
“王登基二十载干戈未定，乱五代尽都是各霸称雄。赵玄郎忍不住百姓叫痛，手提上攀龙棍东打西征。”...
下篇
伤不起的“百鸟朝凤”-老段的秦腔
文：刘靓伤不起的“百鸟朝凤”-老段的秦腔
学而讲坛
快要进城了，一道灯发出惨烈的白光，扎痛了老段的眼，更刺疼了他早被岁月的风霜剥蚀的千疮百孔的心。灿烂的霓虹灯，川流不息的车辆，鳞次栉比的商铺，昔日古朴苍凉的耀州城洗去了黄土的尘埃，早已出落成繁华都市的模样。二十年了，挖掘机无情地铲去了耀州老城黄土赐予的一街一巷，一砖一瓦，又为它添上了钢筋水泥，高耸碧霄的玻璃幕墙的新脸壳。耀州过去是城，是黄土烧制的砖块做的黄土城；现在也是城，只不过是带着钢筋框架的冰冷水泥城。
来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老段心中泛起了一丝格外的孤寂清冷。但是，为了心中将秦腔传下去的梦，老段收住了快要滑出眼角的泪滴。
“到站了！这就是我们公司大厅！”老段诧异了，他觉得自己的黑布鞋与光洁的红色大理石地板是那么陌生，不知道如何踩上去。
“段先生，您好！这是我们公司融入秦腔元素，加以现代摇滚，嘻哈及街舞风格，实现传统与现代完美结合的Rap舞曲。希望您提出宝贵意见！”
于是，走上一群戴着立体声耳机，穿着烂着几个洞的长裤子，留着或黄或红的如鸡冠般竖起的奇异发型，脸色如吸噬毒品一般苍白的年轻人。他们肢体不合章法地扭动着，软绵绵的绝无秦腔武将亮相的铿锵潇洒；他们的声腔含混牵强，气若游丝，绝无秦腔花脸惊天动地般的苍凉悲壮式的嘶吼鸣嚎。
接着，一位扮演杨贵妃的小花旦迈着细细的碎步款款而来，老段只觉她浮华浪艳，流于形式，全无贵妃的大气雍容。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些年轻人，老段想起了少时伺候过的躺在烟炕上，一手端着象牙烟枪，面色煞白，嘴里读着之乎者也，颓靡的东家少爷。
老段长长叹了口气，虽然他们唱的跳的都是改编过的秦腔，为什么骨子里却透着与秦腔格格不入，甚至背道而驰的气质？
秦腔是什么？它从茹毛饮血的洪荒岁月起，如一棵参天的胡杨，在黄土地上生下根来，根须像开拓者的双手掘入黄土深处，竭尽全力拥抱整个高原。它融入了黄土高原的苍凉悲悯，赐予了秦人的剽悍雄劲。它真正的根脉，来自那些面朝黄土，裸着青筋，在历史的横流中坚守本色，随大秦帝国并吞八荒，随张謇的汉节开拓西域，于民族危难之际持剑戟斧钺奔赴狼烟烽燧，如秦俑般亘古不变守卫黄土精脉的秦人。真正的根脉，来自这方地域亘古以来熔铸在骨肉中的苍凉浑厚。
秦腔与娱乐的“联姻”终是失败的，正如大地之子安泰一般，离开了黄土母亲的滋养，秦腔便无法生根发芽，无法焕发出昨日动人的光彩。它真正的舞台，远去了都市的喧嚣浮躁，黯淡了人心的纷繁芜杂，天作幕布黄土为台，和着漫天飞扬的黄色粉尘，带着一颗纤尘不染，对艺术至真至纯的朝圣之心，迎着秦岭北麓的朔风吟唱历史的兴衰变迁。这，才是真正的大秦之腔。
暮云低垂，天地玄暗，老段再次回到山沟，失望地走在皱褶斑驳的土梁上，俯视着这历历雄川八百里，昔日的秦砖汉瓦，唐宫汉阙被历史的滚滚烟尘吞噬，取而代之的是来自现代文明的浮华与喧噪。诚然，黄土地上历史新的车轮不可逆转地滚滚向前，利欲熏心的世人只会追随着它飞快的速度向前飞奔，却无法真正包容曾经的岁月留下的深沉而厚重的轨迹。黄土地成就与没落了无数王侯将相，见证了岁月的沧海桑田，却平静的如一汪湖水，安恬而稳妥。平静中，亦见证了老段心中无法述说的悲凉与无奈。敢问黄土，毕生的秦腔绝学归向何处？走入坟墓，还是震天一吼？唯余长风飒然而至，衰黄的残草伴着风的节奏低唱起几近原始的粗犷古歌，终也消磨了最后几丝苍凉的光彩。
大约是最后一次，老段迎着来自西伯利亚的西北季风，吼起那首古老的歌谣：“王登基二十载干戈未定，乱五代尽都是各霸称雄。赵玄郎忍不住百姓叫痛，手提上攀龙棍东打西征。” 那是人籁，地籁，天籁自半坡时代以来无缝无隙的糅合。声音铮然而粗犷，久久在黄土的沟壑中回荡，闪闪地在凛冽的苍穹间旋转升腾。
那铮铮的大秦之音，共孤独的黄土同色，共孤独的秦人同色。它是黄土元气淋漓的魂魄，却于千百年间载满了如老段般无数秦人忧郁怅惘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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