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乡忆 · 老屋

 

我最老的老家,在双峰沙塘与湘乡交界的一个半山腰。这是我的出生地,在这里,我度过了10年的快乐时光。...





2015年1月25日,老屋

乡忆 · 老屋

文|黄诚



我最老的老家,在双峰沙塘与湘乡交界处的一个半山腰。这是我的出生地,在这里,我度过了10年的快乐时光。

这是依地势而建的一处老屋。以最中央的厅屋为轴,往右的环屋,是我曾祖父初创的基业。之后,曾祖父在池塘中砌上一堵石墙,伴着环屋新建了四间房子,分给了他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祖父。在我祖父手里,又伴着山势建了横向三间房子,并将靠南的两间分给了他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而我,就出生在最南边的这间房子里。从这些错落有致的排布,我们可以看到几代人建设、延续、完善这处老宅的清晰脉络。



2014年4月5日,老屋

由于地势高低不平,房子的标高各不相同,在房子之间的行走,总是要经过高低不一的台阶。中间最低的这间,是祖父家的厨房。由于是从水塘中砌上来的地基,加之又专门向塘中开了一扇水窗(即方便泼水的窗户),这就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神韵了。

这扇水窗的作用可大了。它的位置,就在灶台旁,平时煮饭炒菜时各种剩水,顺便就往外面的池塘泼出。而爷爷奶奶在灶台旁忙活时,随时可以通过打开的水窗了解外面的动态,他们在这里守望着儿孙们的归来,目送着儿孙们一个个远去。水窗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当作临时的进屋通道,很多次,爷爷奶奶忘记带钥匙,是小叔叔或者我,从池塘边的石墈上爬过去,翻过水窗,进入房间内从里面把门打开。

父亲成家后,从爷爷家分出另立门户,房屋中间的门自然被堵了。要去爷爷家,就要经过门前的几步台阶上上下下。从我蹒跚学步起,在这台阶上,我留下过多少欢笑,摔过多少次跟头,甚至,站在台阶上朝池塘里撒过多少次尿呢?



2015年1月25日,老屋

爷爷家的四间房子,其中有两间有阁楼。阁楼向西的地方,朝较矮的两间这边屋顶开了一扇门,说是门,其实只是起到采光的作用,并没有安门。这阁楼,却成了我儿时的一处胜境。我常常爬上阁楼,坐在那采光门洞里,做我喜欢做的事。做得最多的,就是拿着吹火筒哼歌。我那时当然不懂空气流动、声音撞击导致声音变化的原理,只是觉得我尖着嗓子对着吹火筒叫唤出连续的有变化的乐音时,声音格外婉转,我就每天乐此不疲,让我自创的音乐与纯真的快乐飘散在这老屋的屋顶,飘散在这片祥和的老宅之间。(注:吹火筒,一种竹制的将柴火吹旺的简易工具,一端全空,另一端留一小孔以便气流集中)



2014年4月5日,老屋



以这处老屋为圆心的大致1公里内的范围,是我儿时的天堂。无论我走得多远,那些有趣而饱含乡土味的地名,总印在我的脑海里,时常闯入我的梦乡。

坝脑上的田土,是爷爷多年经营的乐园。在我有记忆的时光里,爷爷的生活就基本上与坝脑上联系在一起。那片乐园里,不仅有爷爷种植的水稻,更有大豆、绿豆、高粱、红薯等庄稼,还有鱼塘。

燕茅冲的一长垄田,曾是我家的田地。在梦里,它们总是结满了金黄的稻谷。又依稀记得,那年大旱,水稻面临绝收,父亲带着锄头、牵着我,步行山路5公里,到与湘乡毗邻的喻家塘水库引水。一股细细的水流,经过九马咀,经过杏子冲,经过彭公脊,终于进入了燕茅冲的田地。



2013年4月4日,老屋前的水桐树正在开花

大托里的三合土晒谷坪,是我儿时见到的最大的坪。它有三个主人,北端的是水公公家的,西部的是满公公家的,东部的是我爷爷家的。没有具体的界线,但每次晒谷子,总是分得非常清楚。

还有大塘里的鱼,活蹦乱跳。油麻托的石头,很大又圆润,非常好爬。板洞托的草地,最好打滚子。彭公脊上有一块突兀的很大的石头,我们最爱爬上去,指点江山,很威武的样子。彭公脊上的山很奇特,被水从中切开,形成了一道深渊,让人看了就怕。错脑上的荒土里,我和黄卫平合伙捉了一条乌梢蛇,卖到沙子塘,卖了2元钱。阳斜山池塘边,有一种“野人参”,顺着根扯出来,就是人参的味道。细箢箕山上,我们不太敢去,因为那儿埋着夭折的小孩。李西坑、聋婆堂,这是邻村板洞村的地名了,但往往是我们与那边的小孩打耍架的战场……

队里的孩子们集体活动的场所,也大多在大托里的晒谷坪。我们做“天麻绳地麻绳”,我总是冲不过对方的人墙。我们“跳房子”,我倒是很厉害,常常率先胜出。我们骑自制的三轮车,“哗哗哗”地响,将三合土的晒谷坪划出一道道伤痕,往往招致主人们的不满。我们“射箭”,比谁射得远,我记得我曾经射出一枝箭,射到天上竟然没有掉下来,我等了很久也没有看到掉下来,不知现在掉下来了没有。我们玩拜堂,随机找“新郎新娘”,小伙伴们给我用手作轿子抬来了一位“新娘”,她后来随她妈妈去了江西,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也忘记了她的名字……



2013年4月4日,老家



2013年4月4日,老家



10岁时,我们家搬离了这处老宅。16岁时,我离开了家乡,赴远方的城市求学。

儿时的我,肆意地挥霍着与老家的光阴。少年时,对老家没有半点留恋,它于我,只是一个看望爷爷奶奶、享受爷爷奶奶给我做的美食的驿站。

外地求学后,我来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少,稀疏到每年只有三四次。待到爷爷奶奶因年迈搬到山下我家、叔叔家居住后,我来这里的频率就更低了。之后,奶奶去世了。之后,爷爷去世了……

现在,老家于我,只有两个季节——冬季与春季。每年的大年初一,上来向爷爷奶奶拜坟年。清明节,为爷爷奶奶扫墓。

这些年,我发现,我是如此急切地想把老家的全部装进我的记忆里。我每来一次,一定要拍一组照片,从不同的角度反映这儿的点点滴滴;我一定要反复凝望着我儿时走过、触摸过的每一处地方,恨不得把它们揣在怀里、印在心中。

但它凋谢的速度,还是明显超出了我的预期。这里的乡邻接二连三地在山下建了新房,老房子基本上被弃置。老字辈的老人们,陆续离开了这个世界。而现在留守在这处老屋的,只有一位老人了。她就是80岁的湘奶奶。



2015年1月25日,我邀请老朋友李祥在老家写生



2015年1月25日,老朋友李祥写生稿



2016年清明节,一个下着雨的日子。我照例来到了老屋前。

看到它,我惊呆了。泪水与雨水,只是模糊了我的视线,而眼前的一幕,却撞击着我的心灵。

老屋倒了。

我喃喃自语:老屋倒了。

那爷爷奶奶借以眺望儿孙归家的水窗,倒了。

那承载我儿时欢乐的阁楼,倒了。

那我爬过、跑过、跳过、撒过尿的台阶,没了。

我感觉到心中的某一根柱子突然坍塌了。我还来不及把它们全部装进我的记忆,它们就消失了。而我对它们的离去,竟然如此无能为力。

我不顾一切地冲进瓦砾堆里,任回忆铺天盖地地向我汹涌而来。脚底瑟瑟作响,耳畔风雨大作,似乎在为我的悲伤伴奏。



2016年4月4日,老屋



2016年4月4日,老屋



2016年4月4日,老屋



2017年1月28日,老屋



2017年1月28日,老屋



2017年1月28日,老屋里的粮仓,这是爷爷的遗物

补记:

写老屋,绝非这几段文字所能表达。在我的构想中,我应该写成一部大作品。然而今天有两件事刺激了我,我才敲出了这些简略的文字。第一件事,父亲说,老家最后的留守者湘奶奶,今天由他儿子请了地生在山下看了地,他们也准备撤离了。第二件事,今天是爷爷92岁生日,晚餐时,父亲迟迟未来就餐。他独自坐在厅屋里,对着爷爷的遗像,默默地烧着纸钱。我知道,他是想念他的父亲了。

黄诚,一个随遇而安的行者。微信号:135084400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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