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隐身的女人

 

人们折断了她的翅膀,却哀叹她不会飞翔——西蒙娜 · 德 · 波伏娃...

被隐身的女人


县领导与村领导们(清一色男性)站在路边,考察水利大寨种桑养蚕的可行性。蓝老师和我过来跟他们打招呼。有人介绍:“这是文化部的蓝老师。” 你好你好!众人微笑点头,和蓝老师握手。

然后他们心照不宣地纷纷把目光投向别处,开始交谈,似乎完全没有看到我。没有人介绍,没有人询问,甚至连眼神的致意都不存在——我似乎成了被隐身的人。

蓝老师认为这并非正式场合,所以没有介绍我,同来的人不知该怎么介绍,对方一行人对此并没有什么期待,注意力回到他们原本的讨论。在身为男性的蓝老师看来,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场景。

可是,与以往其他经历联系起来,这辈子第一次,我如此敏感地意识到自己的性别。

在察觉自己的处境后,怎么做都有些突兀。原地站着:格格不入;四处走动:有点冒失;我甚至还回到车上坐了一会儿,可是完全没人注意到我去了哪里。3岁的孩子在车里玩耍,我猜我跟他的待遇差不多。

你觉得我把自己看得太重?

我的注意力在:未知身份、职位、学历的女性,在这样的场合,会得到怎样的待遇。尤其对方是平均文化素质高于一般村民的村干部、县领导。

城市里类似的场合,即使没有来得及介绍,至少双方会眼神致意,点头微笑,这是对一个人起码的尊重。我在意的不是没有“被介绍”,而是他们心照不宣、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好像那里并没有站着一个人似的。
而这种情况,并非孤例。

过年,一位嫂子请我吃饭,她请的其他客人还没到齐,我在堂屋看了会电视(有一桌男人正在吃饭),嫂子特意来告诉我,“我们在里面(厨房)吃。”

堂屋是对外的,厨房是内隐的。原以为这里的风俗只是男女分桌而食,这样一来才注意到,原来这也有文化空间和秩序先后的划分。“妇女不得上桌吃饭”,这观念遗留依然存在。

以前讨论中提到“妇女不得上桌吃饭”,我持批评态度。一位湖南女大学生理直气壮地反问,“这不是很常见吗?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如果每件事都这么小题大做,可纠结的太多了。”

很常见的,就是不该质疑的吗?许多不良社会现象,正是因为大多数人抱持与己无关的漠视,与多次经历后的麻木,形成了文化惯性,积习难改。

不要跟我说改变太难了,难就不去做吗?明知不可而为之。改善现状最要紧的,就是观念、态度立场

身为女性,这样看待女性。我只能送她一张图:
隐性埋名
水族女性取名传统也透露出一些讯息:

都说取名寄托着父母对孩子的期待和祝福,重视孩子前途未来的人家,取名往往还要找人算五行八字,以求吉利。但据观察,水利大寨包括但不限于60-70年代出生的女性,取名往往不入字辈。

水利大寨80户人家的所有女性中(包括媳妇和女儿),10-55岁的女性中,以“小妹”为名的就有4位,另外还有“三妹”“四妹”“仕妹”“英妹”等名字。与男性排字辈、讲名分的严谨系统工程一比较,女性起名如此随意,几乎算是“号外”。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水族女性的日常称呼并非身份证上的名字,而是用“昵”(妈妈)加她大儿子/女儿名中最后一字来指代,如孩子叫“启优”,母亲就叫“昵优”。

也就是说,她们没有独立人格,是凭子女(或丈夫)得到辨识的。多数妇女能叫得出自己丈夫和子女的名字,但叫不出、不会写自己的名字。有的妇女甚至说:“我没有名字。”

你看,她们岂止被隐身了,还被隐性埋名了。

粗枝大叶看去,这些细节无甚大碍,她们自己也没有特别注意。但人之所以为人,人类之所以有文明,正因人不断思考、自我觉知、自我觉醒,不是吗?



近年来水利大寨这种情况得到改善,有些家支,(包括但不限于)90后出生的女儿也开始行字辈,如凤字辈、秀字辈,只是与自家兄弟的大字辈、建字辈有所区别;另一些家支,女性与男性通行一个字辈(如启字辈)。

了解水族妇女的境遇变化,对于了解我们自己的生活境遇,也会有个参照系。
就是开不了口


坐在车里百无聊赖,回想起另一件事:在我和蓝老师走访过程中,常有这样的情景:听对方讲述完,我正想开口,可是还没说几个字,就往往被打断——对方开始一段新的陈述。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自己失礼,发言时机不当。可是经过多次仔细观察,我明白了——他说话的眼神和身体姿势,都是直接指向男性的。

也就是说,他的交谈对象默认不包括女性



他当然不是故意的,这只是无意识的观念流露。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正在思索,车窗外村干部的一段话引起我的注意。

大意是说,这里的水族妇女,多数没上过学,别的寨子妇女都出去打工的时候,她们不敢出去。就连前几年种油菜(搞旅游),周边寨子的都种了,这里一片油菜地都没得(今年开始有了)。干别的她们也不敢。这样,家里经济发展就慢了。

他说得没错。

这里的水族妇女大都没上过学,很少有人普通话说得流利,所以外出打工很受局限,只能有选择地结伴出行。

因为语言不便和技术缺失,她们即使出去打工,也只能做做力气活(砍甘蔗、栽树、挖药材),和一些简单重复的工作(纺纱、做内衣等),这样的结果是收入不多。

即使留在家里,仍然由于缺乏知识和技术,不敢冒太大经济风险,只能根据既有经验劳作。

因为没上过学,经济地位又不高,这些妇女们被默认为没文化没见识,因此不具备发言权。以至于我这个外来的女性,无论学历怎样、身份如何,依照当地民俗观念,一律默认归为无发言权的一类。

可是,什么原因导致水族妇女整体受教育程度不高?她们这种境遇,是近来才有,还是早已成为惯习?

以下摘录几篇论文片段,以飨读者。也许从中也能观照到读者自身的生存境遇及其来由。

迷之隐身 有迹可循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已是21世纪、公元2017年,水族女性依然没有得到平等尊重,但相比以往,水族女性境遇已进步多了:(文摘字小,建议横屏阅读)



玉美:
《浅论水族妇女在不同时期的社会地位》

在旧社会,水族女性被物化为男性的附庸,得不到平等的权益。可是新中国成立后,全国来看,女性地位明显上升,尤其是教育的大力普及,理论上更应该促进水族女性境遇改善。为什么时至今日,这些50后、60后甚至70后80后女性(以及男性),仍然被落后观念束缚?

来看看水族女性教育情况的社会现实分析:





《传统性别文化视角下的女性教育问题:水族个案》丁月牙

从成本来看,女性受教育似乎对父母来说并不划算;从现实来讲,女性辍学率偏高。可是重点来了(敲黑板):女性教育程度,会对后代教育形成连锁甚至放大效应



《传统性别文化视角下的女性教育问题:水族个案》 丁月牙

受教育程度高,并不能直接获得收入,但是意味着有较好的知识基础去掌握更多技能、控制意外风险,从而获得相对更高的收益。



思 变
出于一种物伤其类的情绪,出于“身为一名女性,我能做些什么”的思考,我与蓝老师商量,请来志愿者,为水利大寨留在家的妇女们培训普通话和宾馆服务员技能。

嫂子们非常珍惜这个机会,她们每天6点多起床,7点出门打工,直到晚上7点多才能回家。这个季节的主要工作是上山栽马尾松,背树上山很危险,也非常辛苦。

劳累12小时后,她们匆匆做饭吃饭,赶来学习礼貌用语、客房服务技能。学习2小时,才意犹未尽地背着孩子散去,口中还念念不忘当天的学习内容。

她们态度谦虚,对老师尊敬有礼貌,尽力配合教学要求,她们很值得敬佩!
嫂子们学习客房铺床的成果,也不妨拿出来一晒:

在这个年纪,能够争一口气,从零开始学习,她们是不是很棒!

今天是属于她们的节日,特撰此文,向水利大寨的嫂子们致敬!祝福她们在自己的努力下,日子越过越好,社会地位提高,赢得尊重与赞誉!

在这里,我们也呼吁读者:如果您有提高妇女文化、技能和社会地位的有效经验或资源,欢迎与我们共享!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这篇文章酝酿了很久,又经过反复修改,虽然并不完全满意,但已包含我现有的真诚思考。本人阅历有限,见识有限,文中有不够客观处,还请读者谅解,欢迎提出宝贵意见![/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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