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rban Love Story 弥敦道（下）

街边太多人与车 / 繁华闹市人醉夜

害怕下班等很久 / 怀念很久也不够...

除了刘洪记那个烟火气的厨房，他好像想不起别的东西了。从早晨到傍晚，他负责早茶、午餐、点心、晚餐，他几乎一直待在厨房里。记忆变成一层一层，最下层是几张经已褪色的脸，往上一层是调料架上高高矮矮的各类酱醋瓶子，最上一层是一口漆黑油润的大铸铁锅，一把盖在所有思绪的上面，挡住一切窥探的视线，甚至他自己也慢慢不去往下看了。

但这个房间里仍有使得记忆抽丝剥茧露出内里样子的物件，比如放在置物篮一角的那套刀具。他离开那间工作三年的餐厅时，主厨兼老板送给他这套刀，因为很久不用，他把它们收起来了。刘洪记？那里有现成的经久耐用的中厨厨刀。而铺开这套刀就等于铺开自己过去的理想，就等于铺开那段单纯岁月的回忆。



他十九那年在老板的小餐厅做学徒，老板待他如亲人。老板是一个特别的厨师，对待食物永远有源源不断的创作热情。小餐厅经过三年的考验，慢慢升级成弥敦道地下的中型店面，他也从冷厨做起，到蔬菜台、肉台、酱台、点心台，每天看大厨烹饪的时候还会拿出随身带的小本子零零碎碎记笔记。在餐厅即将关闭的前一年，他对未来并没有感到过多的担忧，至少他对于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是满足的。那一年，餐厅门可罗雀，老板依然每天认真钻研新菜单，认真琢磨采购的事。中午来吃饭的几桌走了之后，一直到晚上以前几乎都是完全的休息时间。下午除了在厨房练习一阵子，跟同事们闲聊几句，他也会脱下干净的工作服，穿着便装到街角抽根烟。

他跟那群烟友的感情，就是从那时候培养起来的。是什么样的感情呢？无非是能够在抽烟的十几分钟里天南海北地聊天吹水的程度，除此之外也能够在偶遇时擦肩而过的三秒里打个招呼。自从他到刘洪记做主厨了，就再也没去抽过烟，这种本来就淡，淡如抽烟时吞吐的烟雾的感情自然就消散了。

除了一个人。他把回忆的顺序弄得颠三倒四，直到最后才正视这个已经无足轻重的女人。她跟他同属烟友之列，人很多的聚谈上没有过直接的对话。直到有一次她找他借火。



他们聊起工作，他发现她跟他的老板对待未来有一些相似的热情。她在弥敦道上一家丝芙兰做导购，休息日会接化妆的活。她说想开一间化妆工作室，一边做妆容设计，一边提供舞台和日常化妆服务。“好登对的。”同行的另一位烟友说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样子。

她大笑着回应：“搞错没？两个打工族忙里偷闲发发牢骚而已，不要用这个词讲我们。” 过了一会，她又补充一句：“等到我实现理想，意气风发的时候，再讲。”

他在旁边默笑，仿佛身边这个女人，真的就是将来要被称赞与自己登对的那人。

从那之后，就不知不觉走近了。他时不时从厨房带一些边角料出来跟大家分享。假如有半块没卖出去的樱桃派，他会掰卖相尚可的一半分给她，再把余下的拿给大家。有一次老板采购了一些新鲜松露回来，大家都不抽烟了，很快把纸盒里的碎粒瓜分殆尽，等大家都走了，他再拿出一餐纸叠成的迷你包袱塞给她，包袱里面是切成薄片的一整块松露。于是他们的关系，不言而喻。

他开始去接她下班，带她去蜗居里的小厨房烧饭吃，周末逛展、看电影、读书画画，一切活动随着她的爱好来，本来他的生活里除了阅读和做饭也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她也会为他做一些事，她更新了他的衣柜，给他的穿衣搭配提供（必须执行的）建议。偶尔餐厅晚上有party，他会加班到很晚，她就在家里煲一锅汤，做两个简单的菜等他回来吃，她知道他没时间吃晚饭的。

她的日记里有一句话：这是我所遇到的最平淡的一次crush，我很享受现在。她搬走的时候，留下这张纸在床头。



他后来觉得其实没有真正走进过她的内心。她离开了弥敦道，也许在别的地方打另一份工，抑或已经筹足了创业资金。他在心里回味这份白开水一样烧开又凉下来的淡淡的爱情，发觉结局也许是注定的。既无法回到她小的时候抢在先住进她的初心，又无法在她打拼的时候给她最直接的支持，他是同她平行的那条线上与她相似的一个人。他们曾经相遇，曾经惺惺相惜，但也止于此。令人丧气的是，他觉得自己有一颗只能发生塑性形变的心。

头发干了。

醒来的时候，他听见外面有鸟叫声，心中生出一种信念：时间，时间是让塑性恢复弹性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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