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面孔》: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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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本回村子那日天气格外晴朗。正值初春,路边的野草刚刚发芽,树梢上也有了隐隐的绿意。立本坐在车里,瞪大眼睛往窗外望着,惟恐忽略掉任何一个细节。车子开进了开阳县,我能感觉到立本的呼吸仿佛急促了许多。他全身颤栗,面目紧缩,好像忽然得了什么病似的。我问立本怎么啦?他并不回答我,只是对司机反复强调:开慢点!再开慢点!

一对夫妇在田野里锄麦苗,立本让车靠路边停下来;他下了车,走到那对夫妇跟前,和他们嘀咕了几句,然后他接过了妇女的锄头,在地里锄了几分钟。回到车里,他颇为感慨,说夫妇肩并肩地锄地,的确有家乡的味道,又是多么地富有诗意呀;他梦中的家乡就是这样的:牛拉犁,驴推磨,男人耕地,女人织布,油灯照明,风箱烧火,迷信老婆烧香拜佛,瞎子老头掰着指头算命。在美国,根本找不到这样的图景,一切都是机器操作,人都去享受了。因此,美国人很懒惰,也活得没有意思,

正说着,立本突然发现公路旁的山坡上,那条弯弯曲曲的小径上,一个中年妇女挑着两桶水,正在艰难地往山顶上跋涉。她的身旁,一双年幼的孩子,也抬着一桶水,蹒跚而行。中年妇女身子扭摆着,孩子的身体也倾斜着,他们随时都有从山坡上滚下来的危险。看到这些,立本泪流满面。他一边用手绢拭着溢出眼眶的泪水,一边叹息:没想到家乡的人还是这样贫穷,还是这样累死累活地生活着。

我对立本的忽冷忽热很不以为然,心里窃想:在美国呆了几天,怎么会变成这样?典型的神经质!一会儿怀念落后,一会儿又为落后痛心疾首。

不知立本是否看出了我的狐疑,他倒主动地问我他是不是很可笑?很矛盾?

我说有一点吧;反正外人猜不透你到底想让家乡变化,还是不变化。

立本说连自己也弄不清楚是希望家乡变化还是不变化;从情感上,他希望家乡永远原封不动,这样再过十年二十年,家乡依然存在,他依然能找到自己的故乡;但从理智上,他又极其希望家乡发生巨变,这样家乡的父老乡亲才能摆脱猪狗般的日子,才能真正地幸福和安康。为了这个,他的脑子里天天在吵架,甚至扭打成一团;他感到自己是自己的敌人,更感到自己是一叶飘零的孤舟,不知道该在哪个港口停泊。

我说人都是矛盾的,我和你一样。尽管我生活在国内,但对故乡的情感是相通的。人人都盼望故乡变化,但变化了的故乡还是你的故乡吗?

立本说他这次回来,就是奔着改变家乡的面貌来的;具体说,他邀请了广州的一个投资商,准备在麻子村里建一个工厂;过几天,那个投资商就要来开阳进行考察。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开阳县和高台乡的头头脑脑和立本打得这么火热,原来他们都因立本引来的项目来骚动?

我问是怎样一个项目?

立本说项目的具体内容还没有确定;并说投资商是他在美国认识的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回国后做得很成功,花了不多的钱,就兼并了好几家大型的国有企业;现在的资产已经有好几十个亿了;人家牛着呢,不是他立本的面子,怎么能考虑到把一大笔钱往穷乡僻壤扔?

我恭维立本几句,说他蛮有本事云云,但叮嘱他还是把问题考虑周全一些,不要鲁莽行事;并说地方上的官员很难打交道的,让他可得多留个心眼。

立本说你放心吧,放心吧;地方的官员急于出政绩,他们不会使绊子的;项目成功了,他们就可以升官了,谁又能不高兴呢?

车子没有直接开进村子,而是开进了乡政府。乡政府占用的地盘很大,建筑也很气派,颇像一个亿万富翁的庄园,亭榭楼阁错落,石子铺成的斑纹路蜿蜒通幽。在一片小湖旁,一个老人坐在湖边,手牵一条狼狗。那条狗让人看一眼就能记住,因为它一只眼睛圆睁着,另一只眼睛却是个黑洞,猛一看,就像在它眼睛的部位镶嵌了一个墨水瓶盖。老人在打盹,而那条狼狗却在虎视眈眈。刹车声让老人惊醒过来,又跳又蹦的狗汪汪吼叫着,拽着老人朝这里扑来。老人呵斥着狗,用脏话骂它,都无法让它安静下来。老人说:挨刀的,你就这样张狂着;你这样张狂,看刘乡长回来咋样收拾你!狗能听懂人话——那条狗听到刘乡长三个字,立刻变得乖顺了,不吼叫了,也不蹦跳了,耳朵直直地耸立,独眼里流露着丝丝怯懦——老人走到车前问我们找谁?我们回答找刘乡长。老人说刘乡长去北沟煤矿了,北沟煤矿的许矿长天刚亮就打来电话,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问老人在乡政府是干什么的?老人说是保安,负责乡政府的安全。立本说保安应该是年轻人才对呀;年轻人手脚利索,和歹徒搏斗有劲呀;再说,年轻人也不像老人那样容易受伤!老人有点儿不高兴,他的语气里明显地含有了火药味:咋啦,看不起我这个老汉?就我和这条狗守在这里,你去问问,这里丢东西,那里被贼偷,可乡政府丢过一根线没有?贼也聪明着呢,他们只要打听到我在这里当保安,借他们几个胆,谅他们也不敢到这里来。

正说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年轻人长得挺拔笔直,穿一身陈旧的黑色西装。老人对年轻人说:赵乡长,刘乡长不在,你看着招呼一下这几个人吧;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既不知道轻重,也不知道高低,说话口气蛮大的;对了,你若请他们吃饭,就在外面的食堂里随便吃点小吃,不要超过三十元的标准。

年轻人一个劲儿地点头,口里连忙说行行行,是是是。

老人牵着狗走后,年轻人问我们从哪里来的。我自报了姓名,然后又将立本介绍给他。年轻人非常热情,甚至有点儿激动。他说我和立本都是从高台乡走出去的名人,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两个大人物竟然站立在了他的面前,而他却是有眼不识泰山。然后年轻人掏出名片,一边给我们散发一边介绍说自己叫赵晓辉,在高台乡担任副乡长。赵晓辉说着,就拽着我和立本的衣襟,要我们去他的办公室喝茶,并说一会儿他将请我们吃开阳的名吃“窝窝面”。

我们谢绝了赵晓辉的好意,说我们是打算回村里的,路过乡政府,随便进来看看,在乡政府也没什么事。可当我们坐上了车,赵晓辉也挤了上来。车启动后,立本问赵晓辉那个老头是谁,脾气怪怪的,说话的口气像个老佛爷。赵晓辉叹息一声,先叮咛我们不要把他所说的话外传,然后才说那个老头是刘奇的父亲,是高台乡实际上的二把手;刘奇若不在,他说了算;即使是书记,也得请示他;书记觉得没法在这里呆下去,佯装自己有病,已经在医院里躺了一年半了,现在似乎还不打算出院。县委的张暑天书记劝说了书记好几次,都无济于事;书记哀求张暑天,希望调他到别的乡镇去当官,当个二把手也行。张暑天也曾想过把他从高台乡调离,但还没有付诸行动,却被刘奇知道了。刘奇跑去对张暑天说,他就要和现在的书记搭班子,现任书记绝对不能调走。张暑天堂堂一个县委书记,但却怕刘奇。刘奇的弦外之音是,只有现任书记留在他身边,他修理起他来才方便;刘奇的目标是,活活把这个书记气死!气不死,也要让他生不如死,最理想的结果就是让他得个癌症或偏瘫什么的。刘奇父亲在乡里指手画脚,耀武扬威,谁见了他都得点头哈腰;他看谁不顺眼,只要给刘奇嘀咕几句,刘奇那个炸药包就会剧烈爆炸,那个人随之准倒大霉:轻则给刘奇下跪,重则刘奇会端来一盆屎尿往他口里灌。刘奇父亲什么都不干,却领着两份工资,一份是他的,一份是那条狼狗的。

我听着赵晓辉的叙述,感到毛骨悚然;我相信立本心里也会翻江倒海。立本不停地念叨着:真的吗?有这样的事?为什么就没有人站出来揭发刘奇呢?

赵晓辉说到这里,反复强调让我们为他所说的话保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说自己也实实在在呆不下去了,好几次都差点儿辞职去南方打工。

当乞丐也比闷在这样的鬼地方心情愉快。赵晓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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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墙家的大门外,村民很快就把立本围了起来。大家都想看看从美国回来的立本变成了何等模样,甚至个个都有在立本身上摸一摸的冲动。有的人踮起脚跟,有的人使劲掰开他人靠拢在一起的两个肩膀,个别小孩子还攀爬上了那棵粗壮的桐树。贴近立本的人当然不会袖手站立,他们有的在立本脸上抚摩,有的拽拉立本的衣襟,有的干脆把手伸进立本的衣袋,掏出一沓餐纸或一支钢笔,稀奇地瞧来瞧去。

村民们的议论是免不了的。窃窃之声汇合在一起,就变成了嗡嗡之声。比较一致的看法是,立本老了,出去时还是个蛋黄一般柔嫩的孩子,而今老气横秋,胡子拉碴,头顶上稀稀落落的,没剩几根头发了。是美国的水土硬还是风沙大,是美国饭不好吃还是活不好干,怎么让立本的额头爬满了皱纹?

立本被迎进北墙家的时候,村民们却被拦挡在了大门外。立本送给村长栓虎一条万宝路香烟,栓虎就担当起了维护秩序的角色。栓虎吆喝着,伸开胳膊阻拦着,挥起木棒乱砸着,坚决不让洪水般的人流拥进北墙家的院子。北墙家的土坯墙摇摇欲坠,能经得起人们的挤搡吗?栓虎叫人排队,但一家只准排一个人;没人来排队的家庭活该,这些家庭开会不积极,领美元也不积极,又能怪谁呢?

村民们很快排成了一条长龙。栓虎就像电影里的日本军官,操着木棒,在队伍旁来回踱步并咆哮:谁家有两个或三个人浑水摸鱼,或者谁排队把队排弯曲了,都逃不掉栓虎尖利的眼睛;浑水摸鱼者就把他拽出队伍,把队排乱者就赏他一木棒。在众目睽睽之下,宝来也被从队伍里剔除出去,原因倒不是宝来家的人重复排队,也不是宝来破坏了秩序,而在于宝来牙疼。宝来的右半个脸肿胀着,他拿根火柴棍,不停歇地戳着牙缝,嘴角丝丝牵牵地流着脏兮兮的汁液,让栓虎一瞥见他就怒火万丈。

众人早已排好了队,但北墙家的大门却迟迟未打开。在北墙家里,立本和立芳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五万美金捆扎成五沓,堆在炕头;北墙蹲在炕沿,往手上粘着唾沫,把它数来数去。数了几遍,扳着指头算了算,然后揭开柜子的盖子,手颤抖着,把美金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合上柜盖,卡上一把大铁锁。

北墙锁好柜子之后,就劝说立本和立芳别哭了,别哭了,苦日子过去了,甜日子来临了,有啥好哭的?他不劝则已,一劝二人哭得更伤心。尤其是立芳,瘫坐在地上,让站在一旁眼泪汪汪的立本手足无措。立芳边哭边诉说,她从父母带他们讨饭被狗咬伤,扯到了一家人过年那天吃野菜;从立本上大学时穿的粗布衣裳补丁袜子,扯到父亲修水利挣工分腿被石板压断;她责怪他们苦命的父母怎么不多活几年呢,怎么不等儿子归来瞅儿子一眼就撒手西归了呢?二老看看,二老看看呀,你儿子现在多么多么有钱啊!你们若能活到现在,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想咳嗽几声就咳嗽几声,想往哪里吐痰就往哪里吐痰,脸上不用涂雪花膏,也能放光彩呢。可他们年纪轻轻就被阎王爷早早地收走了性命。阎王爷真是不长眼,坏人不收,专收好人的命。

栓虎进来,立本和立芳才止住了哭。栓虎告诉立本,队伍早已排好了,大家等得不耐烦了。立本说那就开始吧。栓虎建议最好不要按人头发,按家庭发整端,一个家庭五十美金比较合理。立本说行啊,按你说的办。栓虎就到门外去,自己守在门边,把门开个缝,让一个一个的人钻进去领钱。领到钱,又从门缝里钻出来。尽管在这个门缝里进出的人,都得猫腰侧身两次,但从门缝里钻出来的人还是抑制不住地喜悦,他们手里攥着一张或数张美金挥舞着,脸上泛滥着笑容。个别人还拿着美金让排队等候领钱的人看,瞧瞧这些他们从没有见过的钞票是何等模样——瞧,钞票上印着一个外国老头的像;老头不漂亮,脸上皱皱巴巴,头发毛毛草草——村民们早都打听过美元的价格,一美元可以兑换十元人民币呢!也就是说,立本发的这些钱,换成人民币,可以购买一头小牛,三头猪崽,二十多袋化肥;不错了,不错了,世世代代,哪个村民凭空得到过一毛钱?

领到钱的村民有的急着回去把钱藏好,有的却还在北墙家门外的空地上闲聊。美金发放完毕,立本从北墙家的大门里走了出来,立刻就被人围住了。大家看到立本的眼睛红彤彤的,都问他怎么了怎么了?立本掩饰着伤痛,笑着说没什么,没什么,好着哪!正说着,立芳从门里走出来,她眼角挂着泪滴,挎着个竹篮,篮里盛着一沓火纸和几炷香;令村民惊异的是,篮里还有几包奶糖、几盒糕点和一沓不薄的美钞。村民已经看出立芳姐弟要去给父母上坟,但还是忍不住要问带那么多美金干什么?立芳说去坟上烧了这些东西,一则告诉父母,他们的儿子回来了;二则也让一生穷苦的父母在阴间不再受穷;父母有了美金,他们想念儿子了,就有去美国看望儿子的盘缠。

立芳说着就哽咽起来,惹得很多人眼圈泛红。村民们劝慰着立芳,说别难过,别难过,立本已经成了麻子村多少辈人中的头号富翁,父母若地下有知,恐怕偷着笑呢。村民们七嘴八舌嚷嚷着,都希望立芳不要烧美金——美金多贵呀,把它化为灰烬真的可惜了;再说了,谁知道阴间在流行什么货币呢?如果阴间不允许使用美金,也不准兑换,那这沓厚厚的美金可不成了废纸?阴间和阳间一样,钱不能太多,多了就成了祸害;钱太多的人容易被强盗盯梢,弄不好连性命都会丢掉——听话听音,人们的意思还是让立本把那些美金分发给乡亲们,这样立本也算积了德,将来对子孙后代都有好处。

人们纵然有一万个理由,都不能动摇立芳和立本去坟上烧美金的意志。望着立本和立芳的背影,村里人探舌头的有之,扮鬼脸的有之,叹息的有之,哭笑的亦有之。好几个妇女都哭了——有人哭自己的爹娘怎么那么糊涂,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供自己念书供到底;自己念了书,不见得就不能到美国去;听说美国到处都是钱,钱绊得人走路都要崴脚;只要肯弯腰,想捡多少钱随便捡;若捡到一麻袋钱,咱也不和立本一样让村里人傻眼?有的人在哭自己为什么就没有生下一个和立本一样有出息的孩子呢?生一窝老鼠不如生一只老虎,千辛万苦一辈子,不如把一个念成书的儿女送到美国;立本念书那会儿多艰苦呀?他手里擎一盏煤油灯,脸被油烟熏得花里花拉地黑,宛若乱画的地图一般;往地上唾一口,口水和墨汁一个颜色——但更多的人却有着诸多的不服气,他们笑着自我安慰道:有钱又能咋样?瞧瞧,有钱人不照样哭吗?人比人活不成,骡子比马骑不成,关键是自己觉得自己活得好;只要自己觉得自己活得好,吃糠咽菜也快乐。

有钱不等于有幸福!这样的结论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同;富贵又一次搬出他认识的一个大官做例子。那个大官的官究竟有多大,连富贵自己都说不清,反正很大很大。很大很大的证据主要是他那雄伟的长相——他的头像一个巨型南瓜,脖子又粗又短,脸像发酵的面团,尤其那个隆起的肚子,仿佛一座帝王的陵墓。肚子那么大的人能不是大官?只有当大官的人才能把肚子吃得那么大,也才能显示出威武的官相。这个大官钱要多少,就有多少;他用百元现钞点火取暖呢。可就是这么个有钱人,活得并不痛快,甚至不如农民活得有滋味。为什么?因为他的两个孩子都不争气:女儿因为骗婚而坐了监狱,儿子是个残疾人,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富贵因为这个大官的女儿骗了他外甥,他才和这个大官打交道的。从这个大官那里,他知道了有钱不一定幸福的道理。今天他又一次把这个大官从脑子里倒腾出来,是想告诉在场的人们一个真理:有钱人的后代都不好!钱是啥?钱是敌敌畏,谁喝了谁中毒。

富贵的言论引起了一阵喧哗。顷刻间,人们赞同起了富贵,个个都仿佛变得与钱有仇似的。但总有一些不苟同富贵的人,大炮就是这样的人。大炮刚从地里回来,肩膀上扛着一把镢头,他的身后跟着秋利。秋利穿着一只烂鞋,另一只鞋不知去向,她的光脚丫横着竖着几道凝结的伤疤。当富贵发表了一通对钱的议论后,大炮冲着富贵说:别吹牛了,你不爱钱是假的!上回来个贩粮的,为一毛钱你和人家吵翻了天,最后还偷了人家的秤锤!你不爱钱,就把你家里的钱拿出来给我,反正我缺钱。

人们不喜欢富贵,因为他嘴里冒出的话比云雾还虚;同样的,人们也不喜欢大炮,因为大炮就爱顶嘴:你说东,他偏要说西;你说乌鸦是黑的,他偏要说乌鸦是白的。但此时,在场的不少人又纷纷倒向了大炮一边,说是呀是呀,谁还能和钱有仇啊?为一毛钱偷了粮贩子的秤锤,你富贵还有脸说自己不爱钱?你不爱钱?猪都笑了!

富贵被大家数落得有几分尴尬。他转身踢了秋利一脚,问秋利爱不爱钱。秋利舌头翘翘的,言辞含混不清,嘴角的涎水胡须般地流淌;她又重复起了那句吊在嘴上的话:不愁吃,不愁穿,光光愁得没钱使唤。

立本上坟回来,发现人群里多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傻女人,而且那个傻女人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身边蹭,就有点儿畏惧,又有点儿惊讶。他拽拽三妈的衣襟,悄声问她是谁呀?三妈说你不认识她呀?她是秋利,宝来的媳妇。立本又问她怎么成了这样?在场的人都用眼睛偷窥栓虎,却没有人正面回答立本。栓虎感觉到了人们目光里蕴藏的意思,他被激怒了。他高声冲着站在人群里的宝来叫喊:宝来,你当着众人的面说清楚,你媳妇咋成这样的?你把你媳妇揉搓成了疯子,却给我家的栓牛栽赃,你是个裤裆里长的男人吗?你个死不要脸的,还写信告栓牛,不称称自己是几斤几两,不看看自己的硬不硬,能不能戳透石碾子呀。

栓虎越说越生气,他的脸都变青了。他扭过身,冲过去就给了宝来迎面一拳。宝来的鼻血立刻喷射而出。宝来没有还手,也没有与栓虎对骂,他蹲在了地上,用手绢死死地摁着鼻子。栓虎仿佛还不解恨,又踹了宝来一脚。立本被这样的场景搞得手足无措,他只是一个劲儿地说: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这样呢?倒是陪我们来的副乡长赵晓辉,对栓虎的行为极度不满。赵晓辉拦腰抱住栓虎,怒吼道:你不要欺负老实人好不好?你是一个村长,应该爱护和保护村民才对!你这样做,像什么样子?

栓虎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赵晓辉,目光如同锋利的刀刃一般闪着寒气。栓虎挣脱赵晓辉的束缚,质问赵晓辉牛槽里有你,还是马槽里有你?你是什么玩意儿,竟然为一个刁民说情?

栓虎气呼呼地走了。赵晓辉也气了个半死;他背过身去,脸像冰块那样凝重。立本安抚了宝来几句,又走到赵晓辉跟前安慰赵晓辉,嘴里唠唠叨叨个不休:都怪我不好,都怪我不好,我不该回来!我若知道由于我回来而导致宝来挨打,赵乡长挨骂,我就不回来了。

我对立本说,跟你回不回来没关系;你回来,是这个样子;你不回来,还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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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人文社科小说 《时间的面孔》

作者:安黎
小说现有字数:30万字
最后更新于:2016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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