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栗与本案无关,但与任何女人有关》:第四章 寻找花雕

 

------第四章 寻找花雕------

聊花枝招展问北方的河,你知道花雕吗?

天北方的河说,花雕是什么?一种飞禽?

室花枝招展说,错了,是一种江南的酒。

里北方的河说,我知道有一种酒叫伏特加,产地的是俄罗斯,那是一种烈酒,超级市场里能买到。我花们北方人常喝这种酒。

雕静默。花枝招展喝了一口水,每晚八点她都在这个叫做“今生有约”的聊天室里等候北方的河。

北方的河是一个高校的体育教师,花枝招展常想象他穿着运动服跑步的情形。他们已经聊了很久了,彼此都能聊得来。花枝招展在这座城市的公用事业局工作,一个小小的公务员,大学毕业前后谈过几场恋爱,最后嫁了人,同样是一个公务员。他们不用为生计作很大的奔波,小日子过得波澜不惊。老公像影视作品里的典型男人那样,早上起来刮胡子喝牛奶吃蛋糕或面包,拿一份晨报浏览一番。有时候老公看花枝招展上网,像一个影子一样飘到花枝招展的身后,然后又悄悄地退回去,看电视,或者给朋友打电话,当然有时5候也会出去应酬。北方的河说,你为什么对花雕感兴趣?花枝招展说,花雕是南方的一种酒,像南方的女人,柔软坚韧。北方的河有了很久的沉默。北方的河说,我想来看你。在以前的每一次聊天中,北方的河其实说了许多次想来看花枝招展的话,但是花枝招展都没有同意。从北方的河所在的城市,到花枝招展所在的城市,要乘坐两个小时的飞机,现代交通工具能让北方的河迅速出现在花枝招展面前,但是花枝招展感到惶恐和害怕。一个陌生的男人,怎么可以突然和自己面对面地坐在一起?

北方的河又说,我想来看你,我想马上出现在你的面前。花枝招展送给北方的河一个笑脸,然后问,为什么老是想见我。北方的河说,我想认识江南的花雕。这时候一场江南的雨悄悄落了下来,打在铝合金窗玻璃上。风吹送着一些雨滴进入花枝招展的书房,让花枝招展有了些微的寒冷。花枝招展说,我有些冷,下雨了。北方的河说,那让我赶来为你加衣。这样的说法无疑就有了暧昧的味道。花枝招展的老公出差了,这是一个容易出轨的时机。老公明天下午就回来,北方的河不可能在那么短时间里来去匆匆。花枝招展说,好啊,你来,你能在一小时内赶到你就来。

北方的河说,好的,我们在哪儿见面。我已经到了这座城市。花枝招展沉默了很久,然后才说,真的吗?北方的河说,真的,如假包换,我住在新元酒店,昨天我就到了,来办点事。我就等着你这句话,我料到你会说这句话。

花枝招展转移了话题说,花雕其实就是古代的女儿酒,在绍兴,若一户人家生了女儿,便把上好的黄酒装入陶罐埋入地下,待女儿出嫁时挖出来,然后请民间艺人在陶罐上刷上大红大绿的颜色,和大大的“囍”字。你的小孩是男孩是女孩?若是女孩你也要准备这样一坛酒。

北方的河说,我还没有孩子,但我喜欢女孩。若将来真的得了一个女孩,我一定会埋上一坛女儿酒。

北方的河又说,你不要转移话题,你在哪儿见我。

花枝招展叹了一口气说,好吧,那就在“花样年华”。

北方的河说,你们南方人取网名也好取店名也好,怎么都是软绵绵的。

花枝招展说,你说对了,江南的风也是软的,江南的女人更是软的,而江南的花雕,也是一种软的酒。布包裹的女人,一定是温软的女人。北方的河坐在花枝招展的对面,他的眼睛有些小,那样眯着,露出诡异的笑容。他理了一个平头,如果说要找到体育老师的特征的话,平头是最能体现这一职业的特征。北方的河穿着西装,看上去是一个严谨的男人。他一直这样笑着,目光始终不离花枝招展。花枝招展有些不太自然起来,一个十七八岁的服务生走过来,弯腰,很小声地问要什么。花枝招展说,有没有花雕,就是商店里就能买到的那种花雕。服务生的嘴角牵了牵,没有,酒吧里不会有这样的酒。花枝招展显得有些失望,其实她预先就知道,酒吧里肯定不会有这样的酒,但是她仍然忍不住问了出来。北方的河也笑了,北方的河说你们这儿肯定没有伏特加吧。服务生再次把嘴角牵了牵,但他保持沉默,他一定在想这两个人为什么想要的都是酒吧里没有的酒。

市在“花样年华”酒吧里,花枝招展见到了井那个叫北方的河的人。没有想象中的伟岸,倒有的一种南方人的味道,脸色白净,身材瘦长。花枝花招展没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也没有十分生疏的感雕觉,在聊天室里他们都谈了彼此的许多事情。但是花枝招展始终不能把他和一个体育老师联系起来,他看上去更像一个公司职员。

花枝招展穿着一袭“江南布衣”的裙装,棉最后他们各要了一杯芝华士12年,那是一种酒质饱满丰润的水,让人想到遥远的盛产芝华士的苏格兰。在进入他们的口中之前,芝华士通过长途运输来到这儿,再之前,就是在橡木桶中度过它孤寂而漫长的12年。酒吧里放着一首好听的歌,花枝招展记不得演唱者的名字了,只记得那个男人嗓音沙哑,那首歌的名字叫《加州旅馆》。花枝招展抿着酒,她说你为什么想要见我,我很特别吗。北方的河说,你不特别,但是你为什么一定就要特别呢。花枝招展点了一支烟,那是一种叫做“繁花”的女士烟,细长型的白色的烟,线条流畅,像一个寂寞的女人。花枝招展的腿交叠着,头发稍稍有些蓬乱,脸色也不是很好,但是在暗淡的灯光下却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妩媚。花枝招展顷刻间就被烟雾包围了,她坐在雾中,柔顺优美的线条呈现在北方的河面前,像是暗夜中盛开的花朵。北方的河咳嗽了一下,这是一种显得特别生硬的咳嗽,咳嗽声中他一定在寻找着话题。

北方的河说,你为什么突然说起花雕,你从前一直都没有说起过花雕。花枝招展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我今天很想喝花雕酒,很想把自己喝醉了。北方的河说,我也想喝花雕,我也想知道你说的花雕是怎么样的。花枝招展说,你知不知道晚清的任伯年父子,他们是绍兴籍的大画家,在酒坛子上画武松打虎,那才是有名的花雕。北方的河说,我知道任伯年,但是不知道他在酒坛上画画。

花枝招展抽完了一支烟,她将烟蒂在玻璃烟缸里揿灭了,然后她不说话,她只望着窗外,窗外是一场江南的绵密的雨。雨不大,很适合浪漫的情人在雨中行走,但是一会儿工夫,这雨又能把你从里到外都打湿,也许这也是一种温软的力量。花枝招展看着薄雾般的雨落在霓虹灯上,霓虹灯告诉每一个人,这儿不是乡村,这儿是城市,这儿是城市里的酒吧。花枝招展又点起了一支烟,一根细长的、像手指那么长的火柴举起了一朵暗淡的火花,把花枝招展的脸映得一明一暗的。花枝招展就举着那根火柴,等它快要燃尽的时候,她点着了烟,然后挥手把火挥灭了。很优雅的一个女人。

北方的河说,你是不是老抽烟。

花枝招展说,是的,我还没有孩子,老公说在我不戒掉烟之前,我们不要孩子,我正好懒得要孩子呢。

北方的河说,抽烟说明你是一个寂寞的女人,你寂寞吗?

花枝招展想了想说,是的,我很寂寞,所以我在网上认识了你。寂寞的女人大都是抽烟的,但是我只抽一个牌子的烟。我只抽“繁花”。女人的一生,就像繁花,有含苞,有绽放,有凋零。

北方的河说,你不要说得那么悲凉好不好,让我觉得人生太虚幻,好像看不到前程似的。

花枝招展说,人生当然虚幻,你觉得人生不像一场梦吗?

北方的河说,你老公是怎么样一个人,他爱你吗?

花枝招展想了想,她在努力地想着那一个被称作老公的人,她带着老公第一次到家里时,父母亲很满意。老公是一个女友介绍的,女友说,你谈了好几个都没谈成,这次我给你介绍一个优秀男士。老公在各方面都是不错的,温文尔雅而且宽容,从来不限制花枝招展一点点自由,连献殷勤也是不露声色的。但是老公也像一个影子一样,一忽儿飘到她的身边,一忽儿又飘远了。他只和花枝招展过日子,没有其他。

花枝招展说,我老公是一个影子,他是一个优秀的影子,他爱我。

北方的河显然没有听懂她的话,但是他很聪明,他没有再进一步地问。他说我们不说你老公了,也不说其他的,我们说你的花雕,你给我说说花雕行吗。

花枝招展于是就说了花雕。

花枝招展说,你知不知道绍兴有条鹅行街,鹅行街里有一个叫黄阿源的人,当然那是20世纪40年代的事了。花枝招展的眼前突然就浮现了那时候的一条江南老街,和一个戴着毡帽的民间艺人。黄阿源站在庙堂里,抬眼看着油坭堆塑的彩绘的菩萨。他的个子不高,双手反背,在久久凝望那些表情一成不变的菩萨后,走出了庙堂,然后走到鹅行街,走进一堆光影里。他的手里突然多了一只坛,又多了一只坛。他用沥粉装饰,贴金勾勒,做了四坛“精忠岳传图”的花雕。接着,他开始脱下毡帽在这条鹅行街上奔跑,路人纷纷以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他的心里涌起了一浪浪的甜蜜,因为花雕,居然可以做得如此精致,如此巧夺天工。

北方的河终于明白,所谓花雕,不是以酒命名,而是以酒的包装命名。酒坛子里装着的,是江南的女儿红,一种普通的米酒而已。北方的河说你知不知道伏特加,那是一种让人沸腾的酒,它会给人力量,给人青草的气息,你能看得到大地上升腾着的热气。花枝招展吐出一口烟,她把烟直直地喷向北方的河。烟雾冲向了他的脸,然后四散着蔓延开来,让北方的河只呈现一个模糊的轮廓。烟雾升腾中,花枝招展的手机响了,蓝色的屏幕在闪烁,亦真亦幻的感觉。一双白皙柔嫩的手伸过去,纤长的手指轻轻握住手机。

我在喝酒呢。

在花样年华酒吧。

我和一个男人。

怎么你不信?

不信拉倒。

你几时回?

好的,路上小心。

晚安。

这是北方的河听到的全部内容,这些句子能让人准确地猜出对话的全部内容。那是花枝招展出差在外的老公打来的,花枝招展在这几句极简单的话中穿插了软软的浅浅的笑,平添了几分温情,让北方的河心里酸酸的。北方的河说,看上去你们挺恩爱,让人无缝可插。

花枝招展说,你是不是希望我们不恩爱。

花枝招展说,我说过他很爱我,他像一个飘来飘去的影子,用他的方式爱我。许多时候,我对日常生活的一些细节健忘或者感到模糊。

花枝招展说,我想离开了,我想去大街上走走,你陪我走走吧。

北方的河站起身来。一场雾雨还在窗外飘忽不定,酒杯里还有一些芝华士的残液,像一个不再年轻的经历过许多次情爱的女人。他们离开了。

街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他们没有伞,花枝招展觉得寒冷,所以她挽住了北方的河的胳膊,像一对情侣。花枝招展说,我想喝花雕,你陪我去找花雕好不好?花枝招展说话时嘴唇微撅,有了一种撒娇的味道。北方的河说,好的,我陪你去找。大街上的商店已经打烊了,很安静,一条长长的街就在两个人的视野里头,布带一样抛向远方。一个男人正在拉下卷帘门,那是一家小店的门。花枝招展挽着北方的河走过去,说,有花雕吗?男人愣了一下,但是随即他就摇了摇头,并且咕哝了一句。

街边法国梧桐宽大的树叶在微雨中沙沙地响着,北方的河摸了一下头发,头发湿了,像喷上一层雾似的。在梧桐树下,他清晰地听到花枝招展说,吻我。声音很遥远,仿佛来自天边,或者来自他曾经历过的年轻岁月里的某个时期。吻我。花枝招展又说了一遍,她的眼睛闭上了,头微仰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雾球,喷出的鼻息温暖而湿润。它们打在了北方的河的脸上,痒痒的。北方的河心开始颤动,很轻微地颤动,他的嘴唇也开始颤动,一边颤动一边轻轻压了下去,盖在了花枝招展的唇上。他的舌尖钻出来,温文地开启花枝招展的唇,像一把钥匙。然后他的舌尖触到了细密的牙齿,他努力地顶开花枝招展的牙齿,舌尖终于触到了另一个舌尖,像两朵花的相遇。那是一种温软湿润的相遇,北方的河闻到了芝华士的味道,还有柠檬的味道。舌尖滑滑的,一忽儿滑上,一忽儿滑下,让北方的河沉醉其中。花枝招展的身体也贴了上来,像一条直立的鱼,温婉地贴在北方的河身上,没有一丝空隙。那是一个女人的身体,带着体温,像妖娆的花朵突然在他身边开放。北方的河耳朵里没有了树叶沙沙的声音,他的心很静,什么也听不到了。他只吮着花枝招展的舌尖。

很久以后,北方的河感到舌头有些酸,花枝招展轻轻推开了他,舌尖也同时退出来。北方的河看到花枝招展抿了一下舌头。花枝招展说,你的初吻是在什么时候?

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是一个一般人不太会问的问题。北方的河笑了笑,没有回答,但他仍然想到了他在校园里的一棵树下吻一个山东女孩的情景,那时候他没有征求女孩的同意,他认为亲吻是不能去征求女人同意的。女孩挣扎,女孩在挣扎的过程中用手捶打着他,先是用力的,然后力气一点点小下去,然后,女孩把一双手环在了他的脖子上,并且羞涩而热烈地回吻着他。很显然,花枝招展的问题勾起了他的回忆。花枝招展说,我的初吻到现在已经十年,那个男孩子是大学同学,也是同乡,现在他在深圳开着公司,还没结婚,连女朋友都没有。

他们继续往前走。北方的河掀起了西装上衣的下摆,让花枝招展钻进他的怀里。这个时候北方的河有了蠢蠢欲动的念头,那个念头跳出来,张开嘴咬他,咬得他遍体鳞伤。他们相拥着前行,把步子迈得歪歪扭扭的。一个警察站在不远的地方,他穿着雨衣,但是帽子上的警徽还是反射出了微弱的光。警察看着他们,笑了笑,警察当他们是一对爱情中的男女。然后,他们看到不远的地方亮着灯光,那是一家狗肉店。

店主是一个看上去瘦弱的人,他蓄着小胡子,一双绿豆一样的眼睛毫无生机地转动了一下。花枝招展停下步子,她从北方的河怀里钻了出来,她说,有花雕吗?你这儿有没有花雕?店主愣了一下,他想了想,转过身子从高高的货架上拿下一瓶积满灰尘的酒。他努起嘴,吹了一下,灰尘就雾一般升腾起来。是这个吗,老板问,是不是这个花雕。

那是一瓶包装简单的花雕,白色的陶,有花有草有一个嬉戏的小童。花枝招展笑了,她伸出手捧住花雕,像捧住了一件宝贝似的,或者是一件心仪已久的首饰。她腾出一只手,把北方的河拉进不大的店里。店主仍然面无表情,一个女人像从地底里冒出来似的,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女人笑了一下,露出门板一样的牙齿,牙齿微微发黄,闪着一种瓷质的光泽。女人问他们吃不吃狗肉,女人举着一把亮闪闪的菜刀,好像随时要进行一场搏杀似的。花枝招展说,要狗腿,你给我们切一条狗腿。女人的手里突然多了一条狗腿,她在案板上切狗腿,一条腿很快被分解了,形状还算优美,6薄,而且有一种线条。花枝招展和北方的河面对面地隔着一张小方桌坐着,很像王家卫一部片子里的镜头。他们一言不发地看着不远的角落里,一条剥去了皮的狗。灯光落在狗的身上,它的身子是雪白的,映着一丝丝淡淡的血水,还闪动着一种湿润的光泽。在不久以前,它还是有生命的,也许它就是死在瘦弱的店老板锋利的刀下。北方的河面对油腻的桌子,好像找到了某种北方的感觉,他舔了一下嘴唇,突然有了一种喝酒的欲望。一瓶花雕打开了,弥漫着酒香,那是一种来自植物的核心的香味。花枝招展笑了一下,举起酒瓶,为北方的河倒了满满一碗。北方的河俯下身,嘴唇触到了酒。丝丝缕缕的甜味和略略的涩味沾在了他的舌尖上,他咂了咂嘴,咽下一口。酒顺着他的喉咙下滑,软软的像一条光滑的绸缎从手背上滑下时的感觉。然后进入胸腔,在那儿汇成一股温暖的泉,温暖着他的胃。他甚至想着,他的胃部会不会因此而长出青草,青草上撒满露珠和阳光。而他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平原上的大片水稻,种出的稻米蒸熟了,加上白药,然后成了软绵绵的酒。他的脑海里,还浮现出一个叫黄阿源的戴毡帽的男人的形象,他反背双手走在鹅行街上。少顷,黄阿源开始狂奔,腋下夹着两个花雕酒坛。花枝招展也抿了一口,她抬眼时送给北方的河一个笑脸,她看到北方的河唇边留着酒的痕迹。花枝招展说,这座城市里,最有名的是狗肉,现在已经过了吃狗肉的季节,你如果在冬天来,在飘雪的日子里来,温上一碗老酒,切上一碟狗肉,用椒盐蘸着,那时候你面对窗外飘雪,不想成为诗人都不行啊。北方的河又俯下身子喝了一口酒,他说花雕的味道怎么这样甜,像果汁一样。你不知道伏特加,它只在我生活的城市里流行,那是一种烈酒,喝到嘴里,你的整个胃都在燃烧。

他们吃着狗肉,喝着酒,全然没有去理会外面越飘越密的雨丝,也不去理会那个瘦弱的老板和刀功特别好的笑容诡异的板牙女人。一瓶酒喝掉了,花枝招展说,再来一瓶。又一瓶花雕打开了,打开以前店老板照例再次吹去酒瓶上面的灰尘。板牙女人递上了酒,她走路的时候寂静无声,酒放在桌子上时也是寂静无声的。花枝招展只看到她那双油腻的手,那双手不知接触了多少狗肉。酒瓶里的酒倒下去了,有轻微的咚咚声,像温泉。北方的河的脸是青色的,那完全是因为灯光的缘故,当然也有可能是酒量极好的人的一种常见的脸色。他看着花枝招展倒酒时的手,那么白皙柔软充满诱惑。他想到这个女人刚才还钻在他的怀里,让他那样拥着她。他的心底里开始涌起了欲望,他看到花枝招展喝得很少,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但是脸上仍然有了盛开的桃红。花枝招展斜眼看他的时候,把一小块狗肉夹到嘴里,用细密的白牙叼住了,细细咬起来。他终于说,去我房间坐坐好吗?

花枝招展沉思了一下,随即又抛过来一个笑眼。花枝招展说,喝酒,我们的酒还没喝完呢,再说吧。于是就喝酒了,这种甜甜的酒对一个善饮的北方人来说,不在话下。北方的河很想在短时间内把第二瓶酒喝完,他自斟自饮起来。他又想念他的伏特加了,心底里他更喜欢伏特加,那是一种让人爽的酒。他还想起了一部电影的情节,一个男人一直在寻找一种叫伏特加的酒,一个女人像一个精灵一样出没在他的生命里,女人是周迅演的,妖娆而迷乱,找不到根的感觉。摇晃着的用手提方法拍的镜头,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他倒上酒,喝掉,又倒上酒,喝掉。然后他摇晃了一下花雕酒的瓶子。他的手指刚好按在酒瓶上那个童子的脸上,所以他只能看到童子的脖子以下,脖子以下是童子露出的胖乎乎的胳膊和腿的模样。酒瓶传来轻微的水声,很细微的,像武林高手抛出的一枚针在6空气中游走。他没有把瓶里的酒倒入杯中,他把酒瓶的口对准自己的嘴,一仰脖,就全下去了。他只感到有一条小河,从他的喉咙游过,游到他的胸膛,在那儿汇成一个潭。花枝招展看着北方的河,那显然是一种属于北方的喝酒方法。花枝招展看着北方的河仰脖子的模样,像核桃一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又连续滚动了几下,然后北方的河撸了一下嘴巴,放下酒瓶。酒瓶上的童子笑容变得更加安静,瓶子是空的,但是它仍然应该叫做花雕。而酒没有了,进入了一个北方人的胃部。北方的河站起身来,说走吧,他的目光闪烁不定,有些焦虑,像是包着一些内容。走吧,北方的河再一次这样说。花枝招展抬起眼,她有着轻微的黑眼圈,这与她迟睡有关。她看了北方的河很久,有些惶恐地说,去哪儿?到我房间坐坐吧,到我的房间去,好不好。声音很低,但是充满着渴望。他们一起走出了狗肉店,在走出狗肉店以前,北方的河摸索着抽出一张百元币放在桌上。百元币是新的,轻巧而坚硬,像一片锋利的刀片。他拉着花枝招展的手径直向外走去,这个意思就是,不用找钱了。板牙女人把钱拿起来,通过油腻腻的手传给瘦弱的老板。花枝招展挽着北方的河的手,她一回头,看到老板的绿豆小眼睛转动了一下,小胡子也颤动了一下,他正举着那张薄似刀片的纸币。显然纸币已经切中了老板的某一根神经,她甚至听到了老板心里突然发出的叽叽咯咯的笑声。她还看到那张小方桌上,一包叫做“繁花”的女士烟寂寞地躺在那儿,繁花盛开在一片暗红色的光泽里。那张昏黄灯光下的方桌,让她想起了一部电影。电影的名字叫做《半生缘》,是张爱玲的小说改编的。吴倩莲的神情显得幽怨,她也坐在一张方桌旁,暗淡的灯光投在 身上。她对身边的男人说,我们回不去了。那时候数十载光阴刷刷而过,让看片的花枝招展心痛了。她没想再去拿回那包烟,她记得烟盒里还有两支烟。

北方的河拥着她,一起走在通向新元酒店的路上。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北方的河拉着花枝招展要上车,花枝招展说,再走走吧,不远就到了还不如再走走。北方的河没有再坚持,他一仰头,雾般的微雨就均匀地浇了他一脸。他低下头,用唇轻触了花枝招展的面颊,并且无声地笑了起来。花枝招展没有表情,起先她在北方的河的怀里,现在,完全是她在扶着北方的河了。冷风一阵一阵地吹着,北方的河的脚步开始晃起来,摇摇摆摆。花枝招展想到了老公,老公在另一座城市里,明天下午,老公就要乘坐航班回来了。老公的包里,一定会有送给她的一件小礼物。她不知道自己还想要什么,她只是始终感觉对她很好的老公,像一个美丽的影子一样,一直在她的生命里飘着。

北方的河低估了江南酒的后劲,花雕的酒劲开始涌动,像一个喷泉一样。北方的河说,花雕好像有些后劲。花枝招展说,不是有些后劲,是很有后劲。我告诉你,大凡柔软的东西,一般来讲都是比较厉害的,比如江南的酒,比如江南的女人。北方的河舌头有些大了,他说你等一下,你等一下,他推开花枝招展,把自己的身子伏在一棵树上,像是寻找依靠的样子。然后,刚刚吃下去的食物,说确切一点是狗肉,全部都倒了出来。花枝招展走到他身后,在他背后轻轻敲着,但是他却一把搂住花枝招展,身子软了下去。花枝招展感到自己身上有座山,她奋力推开山。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走下一个络腮胡子的年轻人。他帮花枝招展把北方的河抬上了车,他在车里说,你为什么要跟外地的男人一起喝酒,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花枝招展坐在后边整理头发,扑鼻的酒气从北方的河身上蔓延开来,让花枝招展始终有一种呕吐的感觉,但是她强忍着没有吐出来。花枝招展对司机说,你怎么知道我是本地人他是外地人。司机说,我每天都要载着许多外地人和本地人在这座城市里跑,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一般司机还不愿帮你呢,谁愿意自己的车上都是酒气。花枝招展的心里突然有了些感激,如果没人帮她,她不知道怎么办。司机又说,我还看出来你们刚认识,所以我劝你以后晚上出门要小心,碰到坏人怎么办。花枝招展的脸红了一下,她没有再说什么,她整理着自己散乱的头发。

车到了新元酒店,门童跑上来帮忙。花枝招展谢过了司机,又从北方的河身上摸出了钥匙牌。她和门童一起把花枝招展送回了房间,开亮灯。门童问她还有什么事需要帮助,花枝招展说不需要了,她给北方的河盖上了薄被。门童悄悄退了下去。花枝招展在卫生间里整理自己,她洗了一把脸,然后掏出一枚口红,为自己精心地补妆。她分明地看到了眼角细碎的鱼尾纹,和轻微的眼袋。她的头发蓬松而卷曲,而在十年以前那是一头乌亮的披肩长发。她抿了一下嘴,口红让她增添了一丝精神,所以她又抿了一下嘴,并且仔细地端详着自己。卫生间里的日光灯发出惨淡的光,很久以后,她才从卫生间里出来。她看到一个男人在呼呼大睡,他被江南的花雕醉倒,他一不小心触到了柔软,随即被柔软的力量击倒了。

花枝招展轻轻地带上门,她没有乘电梯,是从楼梯下楼的。高跟鞋的声音有节奏地敲响了整幢楼,她走出大门,门童为她开门,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然后,她走在大街上,这是一座江南的城市,是她的城市,她在这座城市里感到寂寞,就像身旁站着的一棵棵法国梧桐一样寂寞。一抬头,她看到了渐渐变白的天色,呈现出鱼肚的颜色,白中带着些微的灰黄。她走在马路中央,一个人也没有,她用双手抱自己的肩膀取暖,一双雅致的高跟鞋托起一个优雅的女人,在寂寞的长长的街上走过。

花枝招展直接去了办公室。和她预料的一样,今天不是一个好天气,雨停了,但是天阴着。她走进属于公用事业局的楼,走进自己的办公柜室,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迷迷糊糊地想要睡着。少里顷,张阿姨开门进来了,张阿姨说这么早啊。张阿的姨整理了一下办公室,她把目光再次投向花枝招展花的时候,说,你的脸色很差,你一定没睡好。

花枝招展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整理一些昨天刚刚复印完还没装订的资料。张阿姨皱了一下眉头说,你身上好像有股酒味,你没事吧。花枝招展又笑了一下,说没事。走廊里的声音响起来了,人越来越多,新的一天开始了。新的一天,花枝招展显得异常疲惫。她打了一个哈欠,睡意像一群虫子一样,吱吱叫着围攻她。她终于趴在办公桌上,完完全全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张阿姨走出办公室,她一定是去文印室忙了,她在整理一些资料。张阿姨不愿打扰她的好梦,张阿姨一直像母亲一样照顾她,她的身上,盖着张阿姨的一件薄毛衣。花枝招展站起身,揉了揉眼睛。她开始整理文件,她打开文件柜拿出一些资料。她的手突然触到了一样雕6东西,她拿起来,把那样东西晃荡了一下,里面传来液体的声音。那是一小坛花雕,像一个小篮球一样,已经尘封了十年了,所以酒液也挥发了不少。她把花雕酒贴在胸前,她已经不记得这坛子花雕了,现在这坛花雕又跳了出来,把她的记忆再次打开。她看到十年前她长发披肩,一个男人赶来这座城市,他们一起逛街,并且在房间里亲热,在公园里接吻。男人在店里买下花雕,送给了她。男人后来去了深圳,现在经营着一家公司。男人至今未娶。男人,是她大学里的初恋。

张阿姨开门进来,花枝招展忙将那坛酒重新放进了文件柜,但是她努力了很久,也不能将自己从记忆里拉回来。也许此刻,老公已经乘上了班机,不久就会回到自己的家中。她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她想把自己从记忆的泥沼里拉出来,她花费了很多的心力,但是脑子里仍然跳着另一个男人本来已经渐渐淡去的音容。这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十年以后,这份记忆竟会突然困扰她,或者说手持长矛袭击她。

手机响了,是北方的河。花枝招展把手机贴到耳边,北方的河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要走了,谢谢你昨晚让我品尝了花雕,现在我想念着家乡的伏特加,它们整齐地躺在超市的酒柜里。花枝招展努力地想着北方的河的样子,但是她想不起来了。花枝招展想,是不是我的脑子出了一点问题。

北方的河继续说,你昨晚问我我的初吻是在什么时候,我告诉你,在大学校园的某棵树下,我吻了一个山东女孩。她现在是一个好妻子和好妈妈,但是她的丈夫不是我。

北方的河还在说着一些什么,花枝招展的耳朵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了,但是她仍然手持电话站在窗前。她的眼眶里涌出了泪水,越来越多,一会儿她的整张脸上都淌满了泪水……
未完待续......欲知下回,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xiaoyida_com ,回复 xsd112982 获取完整内容!
----------
本小说内容节选自:生活时尚小说 《战栗与本案无关,但与任何女人有关》

作者:海飞
现有字数:16万字
最后更新于:2016年12月21日
----------
温馨提示:如何阅读完整内容?
方法一:点击下方 “阅读原文” 链接去读小说“战栗与本案无关,但与任何女人有关”后续完整章节!
方法二:关注微信公众号: xiaoyida_com (优美小说节选),回复 xsd112982 阅读后续完整章节!


    关注 小意达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