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琬》：第一节

------第一节------

间回到八百多年前，在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有两户大户人家，皆是名门望族，书香世家。

一户姓唐，户主名叫唐闳，祖上曾是北宋忠臣，父亲唐翔官封鸿胪少卿。到了唐闳这里，由于奸臣弄权，唐家在朝廷渐渐失宠，唐翔死后，独子唐闳掌管家业，早就看透了官场中的种种猫腻，便扶着父亲的灵柩举家迁回了山阴老家。每日闲来无事，便吟风赏月，观花养鸟，以农耕稼穑为生。

唐家祖上原来家大业大，人口众多，人丁兴旺，可是到了唐翔这里，虽然妻妾成群，却只生了唐闳这么一个独子。所以唐翔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唐闳身上，希望他能多生几个儿子，让唐氏的香火再次兴旺起来。

可唐闳却比他父亲更惨，尽管也是三妻四妾，却都未曾生养，直到三十多岁，眼看着就要人到中年了，原配夫人才在一次房事过后，为他怀上了一个孩子。

这下可把唐闳高兴坏了。赶紧把管家和所有姨太太老妈子小丫鬟召集起来。吩咐好生伺候夫人，千万不能让夫人怀中的胎儿有个三长两短，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就要拿管家和所有姨太太老妈子小丫鬟等是问，轻则家法伺候，重责五十大板，重则扣掉所有工钱，撵出唐府令其自寻出路。

众姨太太老妈子小丫头听了老爷的话，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都唯唯诺诺的赶紧点头。但唐闳并不满意，最后还是管家当面拍着胸脯作出保证才算完事。

于是整个唐府上上下下人人谨慎事事小心，搞得就像打仗一样严阵以待。

可孩子生下来后，却是个女儿，使得唐闳捶胸顿足，却又无可奈何。

好在女儿归女儿，总比没有强。如此一想，心里总算好受了许多。再说这女孩儿生得粉妆玉琢十分可爱，不仅夫人爱护，连那些姨太太老妈子小丫头看着都非常喜欢，心疼得不得了。于是唐闳便给她取名唐琬，字蕙仙，取其美玉无瑕，温婉动人之意，当成掌上明珠一样好生养着。

没想到这唐琬虽然是个女儿身，却也聪慧过人，长到两三岁的时候，记忆力非常惊人，不管是诗也好，词也好，赋也好，只要你当着她的面读一遍，她就能一字不漏的给你记下来。

夫人刚刚把这话告诉唐闳时候，唐闳起初并不相信，便让夫人把唐琬叫到跟前，亲自给她朗诵了一首五言四句的诗歌。

唐闳刚刚朗诵完毕，唐琬立即张开小嘴，把他刚刚朗诵的诗歌一字不漏复述了出来。

唐闳大喜，但还不够满意，又接着给唐琬朗诵了几首稍长一点的五言诗歌，唐琬都能一字不漏地一一复述出来。

于是唐闳大奇，以为神童。便每日让夫人或者丫鬟将唐琬抱进书房，教她读书识字，吟诗作对，俨然男孩子一般教导。好像是，只要把她当作男孩子，她就真的能变成男孩子一样。

大一点后，又另外高价聘请了琴师和画家教她弹琴画画。唐琬本来就聪明绝顶，再加上父亲唐闳的精心培养，以及琴师画家的倾囊相授，所以才八、九岁，就已经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成了唐家上下人人敬仰的小才女。每逢过年过节等重大节日，整个唐府张贴的对联，基本上都是出自唐琬之手。

唐闳只要手头无事，就让唐琬给他弹琴，陪他下棋，或者诗词唱和，以慰他膝下无儿的凄凉。

有了这么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儿，唐闳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遗憾，即使是面对列祖列宗的牌位时，他也已经显得十分平静，对于没生出儿子这件事情，他已基本上认命了。现在唐闳什么也不想了，只等着唐琬长大成人，给她物色一个才华出众的如意郎君，他就可以安度晚年了。

此时的唐府虽然架子还在，但由于唐闳不善经营，加上人口众多，每月光吃饭，就得花掉上百两银子，如此日复一日，入不敷出，便已渐渐呈现出衰败之象了。后来又遇上一年水灾，两年旱灾，致使唐府上千亩田地几乎颗粒不收。唐府还好，因为是大户，早年囤积充足，虽然已不敢像丰年那样大鱼大肉，但还是轻轻松松的就挺过来了。那些小户和老百姓就惨了，几乎全都变成了流民乞丐，饿死冻死的不计其数。

第二年春天，天时开始呈现出风调雨顺之势，整个江南大地又恢复了往日勃勃生机的景象。没想到一场瘟疫悄悄席卷而至，这场瘟疫来得突然，也来得迅猛，事先一点预兆都没有，所以连唐府也没有幸免，唐闳和夫人，也是在不知不觉间就被传染上的。等到瘟疫被控制住，整个唐府已是死的死散的散，只有唐琬和丫鬟晓月以及少数家奴和几个族中的叔叔伯伯幸免于难。

唐闳和他的夫人是1140年去世的，那年唐琬十三岁，除了有点瘦弱，早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唐闳临死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他这个宝贝女儿，只有把女儿以后的生活安排好了，他才能死得安然。

但是如何安排呢？唐闳撑着病体躺在卧榻之上想了几天，几乎头都想破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唐闳的夫人陈氏的外家也是山阴一户名门望族，陈氏的父亲是当时山阴一个有名的士人，他一共生养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就是陈氏，儿子两个是陈氏的哥哥，一个是陈氏的弟弟。

但早在两年前就已在那场灾荒中家破人亡门庭萧条了，要把唐琬托付给他们已经没有可能。可是托付给谁呢？唐闳又愁眉苦脸的陷入的沉思。

这时躺在他旁边的夫人有气无力的开口了。她说你不是在城里还有一个至交吗？要不把琬儿托付给他家吧！

经夫人这么一提醒，唐闳这才想起一个人来。于是赶紧撑着病体提笔修书一封，交给唐琬，要她在自己和夫人死后前去投奔此人。

此人是谁？此人姓陆名宰，是山阴另一户名门望族的户主，祖父陆轸曾做过仁宗皇帝的太傅，父亲陆佃是宋熙宁三年(1070)进士，授蔡州推官、国子监直讲。哲宗时徙知邓州、泰州、海州。徽宗即位，召为礼部侍郎，命修《哲宗实录》。后拜尚书右丞，转左丞。

陆宰在徽宗政和中，为淮西提举常平。宣和六年（1124），为淮南东路转运判官，迁京西路转运副使、淮南路计度转运副使等。钦宗靖康元年（1126）落职。退居乡里专心于藏书和读书。建有藏书楼曰“双清堂”。论人脉和根基都比唐家雄厚。陆唐两家祖上本来就是世交，到了陆宰这一代，又因为娶的是唐氏为妻，虽然与唐闳不是一族，但因为同姓，便因此认作姻亲。加上都是性情中人，所以两家关系一直很密切。这就是唐闳让唐琬前去投奔的缘由。

唐闳和夫人去世后，唐琬在那些叔叔伯伯的帮衬下，草草安葬了父母双亲，然后把唐府的一切事物交给那些叔叔伯伯照料，以便将来走投无路回来的时候有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便收拾起随身衣物和仅存的一些容易携带的金银首饰，以及古筝象棋围棋，还有一些自己平时喜欢看的书，雇了辆马车，由丫鬟晓月陪同一路投奔此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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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是暮春时节，正值百花凋谢，绿树成荫的时候，车窗外阳光灿烂，草长莺飞，落英缤纷，一片片乱纷纷五颜六色的花瓣随风扑打着马车的车身和顶棚。

唐琬是第一次出远门，加上又刚刚失去双亲，再说此去还不知道人家能不能收留，心情难免有些惶恐不安。又想起今后就只有晓月这个丫鬟跟自己相依为命了，眼泪就忍不住流了出来。这已经不知是父母死后她第几次流泪了。父母去世的时候，她哭得死去活来，一直没停止过流泪，父母下葬的时候，她又哭得死去活来，有好几次还因为伤心过度而昏厥过去。如今坐在车里，知道自己今后的生活就要寄人于篱下了，她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晓月看见小姐哭了，赶紧掏出一方白净的手绢，一手搂着唐琬的肩膀，一手给她擦拭眼泪。边擦边劝慰唐琬，说小姐不哭，不哭，老爷和夫人临终前让晓月好好照顾小姐，小姐要是哭坏了身子，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我该怎么向老爷和夫人交代呀！本来是想安慰唐琬的，可是说着说着自己也跟着唐琬哭了起来。

晓月比唐琬大一岁，是个孤儿，是唐闳夫妇收留了她养活了她，自五岁起就跟唐琬同吃同睡，两个人好得像亲姐妹一般。在唐琬心情不好耍小姐脾气的时候，她是丫鬟，整天傻乎乎，没心没肺的。可是在唐琬受了委屈的时候，她却又像一个姐姐一样照顾她安慰她。

晓月原来的名字叫做唐丫，意思非常明显，就是说她是唐家的丫头。后来唐琬读了柳永《雨霖铃》这首词，见其中有“杨柳岸晓风残月”句，觉得唐丫这个名字太俗，便给她取名晓月。

唐家住的地方是山阴县所辖的一个小镇，离陆家大概有四百多里路程，路途遥远，道路崎岖坎坷，所以纵然快马加鞭，唐琬和丫鬟晓月除开住店的时间，也差不多在马车上颠簸了三天，而且到达唐府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黄昏了。

唐府座落在山阴县城最繁华一条街上，街道叫做鉴湖三山，街道两边商铺林立，商品琳琅满目，各种古玩玉器，各种江南小吃，各种酒楼妓院，差不多压断了半条街。街道中更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各大商家招揽顾客的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响彻云霄。

唐琬在八岁时跟着父母来过陆府，对于这山阴城里的景象，依稀觉得似曾相识，去唐府的路也基本上还依稀记得。那次父母是带着她来拜见陆宰和唐氏这一对远房姑父姑母的，她和陆游的娃娃亲就是那时由双方父母亲自定下的。这次唐琬不仅是以内侄女的身份来投奔姑父姑母，还是以童养媳的身份来拜见未来的公公婆婆的。

唐琬和晓月坐在马车里，穿过繁华热闹的街道，很快就来到了陆府的大门边。陆府根基雄厚，又是这山阴城里数一数二大户人家，所以大门修得十分气派。

门前立着两只汉白玉雕琢的石狮子，看上去栩栩如生，十分威猛，深红朱漆的两扇大门向两边敞开着。大门上面横着一块巨大匾额，上书“陆府”两个贴金大字，在斜阳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一边放着一个小马扎，其中一个小马扎上坐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这就是陆府的守门人了。

老人看上去身板硬朗，慈眉善目，那样子像是刚刚做了个美梦，正举着茶壶嘴对嘴喝得有滋有味。

下了马车，唐琬由晓月扶着缓缓向陆府的守门人走去。行过礼后，从包袱里掏出书信递给守门人说，“大爷，我们是来拜见陆老爷和陆夫人的，劳烦通报一声。”

老人接过书信看了看，又盯着唐琬和晓月端详了一番说道：“敢问小姐从哪里来？”

唐琬说：“这个你不用管，就说有位小姐特来拜见老爷和夫人。”

“那好，我这就进去通报，小姐您稍等一下。”老人说着便转身走进里面去了。

很快守门人就出来把唐琬和晓月引进了陆府。一进门就是一个宽敞的院落，院子里有假山水池，一边还种了不少奇花异卉。

假山堆得奇形怪状，十分巍峨，水池里池水清澈，养着一群非常美丽的金鱼，此时正在池水中欢快的游来游去，相互追逐嬉戏，似乎在为唐琬和晓月的到来举行欢迎仪式。

唐琬和晓月刚刚踏进陆府的大门，走进这宽敞的院落，经过假山和水池，还有那一片茂密的奇花异卉，陆宰和夫人唐氏已经从客厅的大门里双双迎了出来。陆宰身着黄衫，看上去四十多岁，浓眉大眼，胡须飘飘，样子十分威严俊朗。

唐氏衣着华丽，举止高雅，也是四十多岁的样子，面如满月，脸似银盘，虽然已是徐娘半老，却依然风韵犹存，可见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万里挑一的大美人。

唐琬第一次来陆府的时候，虽然只有八岁，但对陆宰和唐氏夫妇二人，也还依稀记得。

唐琬见陆宰和唐氏亲自出来迎接，感动得赶紧走上前去说道：“姑父姑母在上，请受侄女一拜。”说着便弯腰给陆宰和唐氏深深鞠了一躬。晓月跟在唐琬身后也赶紧开口，问姑老爷姑太太好。

陆宰站在那里严肃的受礼什么也没说，唐氏则赶紧把唐琬扶起来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不必多礼。”

此时陆宰和唐氏已阅过唐琬呈上的书信，知道唐琬的来意。对于唐家的不幸遭遇，除了深表同情之外，陆宰这个大男人也不便多说什么。

唐氏是个温柔贤惠，外柔内刚的女人，对于受苦受难的人很有同情心。刚刚阅读唐闳的亲笔书信的时，已经洒下了不少眼泪，现在看着唐琬温婉可人的样子，想她小小年纪就遭此不幸，忍不住心肠一软，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一句安慰的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倒是又流出了不少。

唐琬看见姑母哭了，本来已经平复的心情，又一下子悲从中来，又跟着姑母哭了起来。

站在一边的陆宰看不下去了，指责唐氏说：“你看看你，琬儿远道而来，车马劳顿了几天，你不说安慰安慰她，反而又让她跟着你哭。”

唐氏这才破涕为笑，掏出手绢擦干自己的眼泪，然后又给唐琬擦。擦完把双手搭在唐琬肩膀上，然后又捧着唐琬秀丽的脸庞，说道：“这丫头长得真漂亮，让姑母好好看看。”

然后一边把唐琬引进客厅，一边吩咐下人们赶紧给唐琬和晓月准备晚饭和收拾住处。

饭菜很快就端上来了，这不是陆府的正餐，而是特意提前给唐琬做的，所以餐桌上只有唐琬和晓月。唐琬虽然饿了一天了，却也只吃了一点点，接着喝了点汤就吃不下了。晓月是丫鬟，本来是没有资格跟唐琬坐在一起吃饭的，但由于是初来乍到，就没有按规矩办。

她看见唐琬吃了一点点就不吃了，也跟着没了食欲。便赶紧放下碗筷，给唐琬打来水伺候她漱了口，然后扶着她走出了饭厅。

这时唐氏正好从客厅那边走过来，便将唐琬和晓月送到了给她们安排的住处，说道：“这就是你的住处，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了，你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让下人们给你打理。”

这是陆府的厢房，里面有四个房间，外面一间大一点可以作为娱乐和会客的地方、里面一间小一点就做卧室、床铺都已经铺好了，左面两间，一间做书房，一间做浴室。只是由于时间仓促书房还没有布置好。

唐琬点点头说：“满意，非常满意，谢谢姑母。”

唐氏见唐琬还算满意，笑吟吟的交代了几句就离去了。

此时天色已晚，由于在马车上颠簸了几天，唐琬感觉十分疲倦，便让晓月伺候着随便洗洗，就回卧室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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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都市言情小说 《唐琬》

作者：沈江河
现有字数：24万字
最后更新于：2016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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