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割草人

 

文/小光哥哥

对于割草这件事,我是既恨又爱的。某种意义上,我和三爷爷等人一样,成为了最后的割草人。他们用行动在坚守,而我只能用无关紧要的文字在回忆。...

最后的割草人

文/小光哥哥


     对于割草这件事,我是既恨又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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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天回家,我经常一个人爬山,想重走一遍儿时达到过的每一寸土地。爬到山顶往下看,除了几辆轿车和摩托车从乡间小路呼啸而过之外,再也看不到当年满山里都是割草人的热闹场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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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我通常只是每年春节回家一次,每次到家都已经草木枯黄,一眼望去山光秃秃的,像一个老人沧桑的脸。每到寒冬腊月,田间地头的活都干完了,人们都围坐在火炉旁烤火,因此从外面看去家乡显得格外冷清。真是自然的造化,夏天完全与之相反。环顾四周,感觉到自己被包围在一片绿色的海洋之中,这绿色的树叶和禾苗融化为一杯清纯的果汁,清凉一夏;仰望高空,一条蔚蓝的被子上镶嵌着白云雕刻的纹饰,柔情一夏。最能代表家乡夏天劳作特色的,那应该就是割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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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天亮得很早,每天起床后离上学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父母一般不会让我们给浪费掉的。城里的孩子早起是为了晨读,农村的父母觉悟可没有那么高,父母会要求我们在上学前到家的附近割一背草。记得小学时我们放学非常早,每天三点半放学后,不是被父母安排去干农活,就是被爸爸带着进山里割草。周末和暑假就更不例外了,少时每天早晚割两次草,多则早中晚各割一次。男孩子一般被分配割牛草,女孩子分配去讨猪草。割牛草和讨猪草都各有讲究的,牛草只要找准一个地方就可以把背篓装满,而讨猪草则要满山跑,精挑细选才可以。猪草讨回来以后完全切碎,煮熟了和上面给猪吃,它们几乎一颗不剩地吃完了。而牛草割回来以后直接扔到圈里,牛往往会挑着吃,吃的少,浪费的多。这样看来,男孩割牛草,女孩讨猪草,这是跟猪牛需求的特质和男女孩的生理特质相适应的。牛草需要量大,男孩有这个体力。猪草需要量少且精准,女孩体力不如男孩但细心和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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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夏天,除了干农活,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扑到割草这件事上了。山里悬崖峭壁多,父母不放心孩子单独去割草,他们总想带着孩子一起去。而我们又是最不愿意和父母一起去割草的,因为和他们在一起感觉到拘束而不自由。父母犟不过孩子,只要孩子们结伴而行,他们也就默许了。最有意思的是周末和暑假,每天早晨洗漱完毕后,我们花十几分钟的时间在磨石上把自己的镰刀磨得油亮和锋利。因为那时没有电话和手机,这种条件逼着我们练就了一项特殊的通讯技能:打口哨——这种口哨不是直接用嘴巴和舌头吹的那种,那种声音太小。而是我们自己用手指在嘴巴里吹响,且还可以喊出人的名字,声音极其地响亮。当时我左右手手指都可以吹响,一个、两个、四个、六个、八个手指都可以,最厉害的是还可以变换出不同的花样和手势。也不知道讲卫生什么的,磨好镰刀后,我站在家门口,把手指放进嘴巴,鼓气一吹,舌头一搅动,大声吹响:“***割草去了/***放牛去了”。小伙伴听到口哨后,也会立即吹口哨回应说马上到。于是,我们约好三五好友,背着背篓,手拿打杵(木制工具,可以站在路上,把背篓停在上面,达到休息的效果)和镰刀,迎着晨雾,一个个消失在雾里,隐藏在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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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山里后,三五个在这匹山,五三个在那匹山,男男女女,男女老少,好不热闹。年轻人不会像老人一样呆呆地割草,我们总会时不时吼上几嗓子,打口哨,亦或尖叫几声。有长辈在山里的时候,年轻人都比较乖,我们只会打口哨或大吼几声,引起他人的注意,期待小伙伴的回应,或者等待自己的声音从对面的山反弹回来。如果哪一天刚好山里没有长辈,那这时候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这时男孩子会唱几首山歌挑逗女孩子们,有的女孩子用山歌回应,不会唱的女孩则用语言回击。歌唱声、口哨声、起哄声、咒骂声、鸟叫声、溪流声,回荡在山间和谷里,那是我们的童年交响曲。有时男孩女孩又会极度和谐,我们近距离地凑在一起玩游戏。我们玩的游戏挺狠的,时常带有惩罚性质,我们的赌注就是牛草或猪草。在山里找个地势平坦一些的地方,用镰刀挖个大碗口那么大的坑,在两三米外划条线,我们站在线外向坑里扔石头,谁中了谁就算赢。在扔石头之前,我们会每人从自己的背篓里拿出等量的草,放到一个公共的草堆,谁先把石头扔到坑里这些草就是谁的。一局结束后又一局,记得很多小伙伴一背篓满满的草都输光了,只能硬着头皮另外割。这看似美好的故事,在山里每天发生,或时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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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每当看着我伤痕累累的手,让我回想到割草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夏天是割草的季节,我们时常顶着烈日去割草,经常汗流浃背,身子奇痒无比。有时遇上暴雨,被淋成了落汤鸡,回来后不小心还得大病一场。天气因素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悬崖峭壁和手中的镰刀。我们家乡因为在山里割草而摔死或致伤残的也不少,所以村里“谈山色变”,“谈割草色变”,那些伤痛的历史就像梦魇一样笼罩在村民的心头。尽管摔死摔伤可怕,但毕竟概率较小。但镰刀就不一样了,它几乎吃过每个割草人的鲜血。现在数数,我手指上能清晰看到的刀痕不下十处吧。有一次我蹲着割草,镰刀被地上的石头弹起来,一刀砍进我的脚,据医生说砍到筋了。爸爸带我去缝针,医院的麻药刚好用完,我哭着缝完了伤口,幸运的是后来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有几次我在山里,手指被刀割得鲜血淋漓,肉皮裂开,都能看到白花花的骨头了,忍痛在附近找来猫脚迹草(一种草,家乡的俗称),在嘴里嚼细了敷在伤口上。回到家,父母用碎布把伤口一包,休息上几天也就好了。梦魇时常在心头萦绕,回想起割草所带来的伤害,我对割草这件事也是非常愤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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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危险这么大,家乡为什么对割草情有独钟呢?我的家乡地处云贵山区,山地较多,不方便机器生产,只能靠人力和畜力精耕细作。粮食产量不高,也没太多经济作物,因此农产品多是自给自足。一年到头拼命割草,说实话牛也吃不了多少,百分之九十的草都是“浪费了”。牛吃剩的百分之九十的草,在日积月累中被猪牛踩练成了粪,这就是农家肥的主要来源。谁家割的草越多,谁家的农家肥越多,买化肥所花的钱越少,地里的庄稼长势也就越好。谁家讨猪草越勤快,谁家用的面越少,圈里的猪长得也就越肥。除此之外,那时候每家人都喂猪和牛,喂猪到年关杀了以后,当做一年的荤菜。每家人都喂牛,是因为每到农忙季节,要犁大量的地,人们是没有多余的牛借给那些不想喂牛只想使用牛的人的。告诉你这些秘密后,你会发现原来割草不仅仅割草这么简单,它后面还有一套农业文明的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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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农村被卷入城市化和信息化的大潮中,今日的农村早已不是我文字里描述那个农村了。大量的人逃离农村,现在村里差不多是空壳一张。在我读初中高中那几年,种地的人越来越少,喂牛的人也跟着减少了。我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止了喂牛,每次放假回家发现山里割草的就剩下几个中年人和老人了。今年夏天回去,只看到三爷爷和大伯等几个人还在坚持割草。跟他们聊起割草这件事时,他们也感慨:“原来割草都是抢着割,生怕近处的,好的草被别人割了……那时候一到夏天,山里像剃须刀剃过一样,东一块西一块的被割的光秃秃的……现在,我们睡到出太阳再去割都没问题,也不用去那么远,在家的附近就可以割到好的草”。对于我,最后的割草时光停留在了初中时代。初中以后,镰刀再也伤不到我了,我成为了行走在城乡之间幸福的职业学生。也是从那时候起,尽管我们出入各种音乐会现场,但再也没有听到过由歌唱声、口哨声、起哄声、咒骂声、鸟叫声、溪流声合成的童年交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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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意义上,我和三爷爷等人一样,成为了最后的割草人。他们用行动在坚守,而我只能用无关紧要的文字在回忆。过去的都是美好的回忆吗?非也!过去有苦难,有愚昧。展现在眼前的都是先进的吗?非也!现在有麻木,有冷漠。我之所以诉说过往,对割草既恨又爱,我想是因为我们被迫逃离土地后,在钢筋水泥的包裹中水土不服,无处安放的心像断奶后的孩童一样总想回头吃一口母亲的乳汁的缘故吧。



谨以此文献给曾经的割草人,献给我的父老乡亲,献给生养我的那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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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注: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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