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树与三月三

 

山脚下的岩洞门前有一颗树，我不知其年龄，只知道树干很硕大。从远处看去像一把大伞，近看则枝繁叶茂，完全可称为参天大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从树旁走过，情不自禁地指着树感慨：“好大的树啊！”，结果同行的长辈责备说不能用手指，也不能议论这颗树。我很委屈地问：“为什么呀？”，长辈回答：“因为这是山神树，对他不敬是要被惩罚的”。

从童年起，我对此树就有一种惧怕的心理，生怕无意间对树不敬而被责罚。因此，再也不敢思考和追问此树的相关问题。直到上了大学后有一次放假回家，我才向外公问起这树的来历。外公的回答也很模糊，只隐约记得外公说是因为村里之前的山神树死了，于是村民们在山脚下找到这个最大的树奉为山神树。

真有上帝和神吗？或许真有！不过生活中我们会看到，不少所谓的神就是人造的。就如同此树，天生就是山神树吗？非也，是人们尊其为山神树。中国是个农耕的民族，在长期与自然的紧密相处中产生了泛神论的信仰，他们认为天下万物皆有灵。所以，在这种意识下一棵树、一座山都被人格化了。在我的家乡，村民认为粮食作物的好坏与山神有关。如果山神庇佑，则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如果山神不快，则暴风骤雨，生灵涂炭。山神树，简言之就是山神栖居于此树。这颗树是山脚长得最粗壮茂盛的一棵，按照村民的逻辑山神必然幸临，此乃神树也。神树显现，接下来的行动必然是祭祀山神，祈求五谷丰登。

向神灵祈祷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必须得有个好日子和正式的仪式。在我们家乡，每年农历三月初三，村民们都要去山脚的山神树下祭山。从我的童年起，这颗树带给我的是神秘、惧怕，但他也带给我欢愉。在我刚记事的时候，家乡祭山的场景至今难忘。那时候物质匮乏，祭山得花费钱财买牲畜，但这钱又不得不花。作为队长的外公想了一个好办法，村里每家人出一元钱（具体是不是一元钱记不清楚了，应该最多也就三五块），买来香、纸钱、大米、鸡等。到三月初三那天，村里的男人拿着碗筷带上自己的小孩，大家都聚到山神树下。那时候人小，对于整个祭祀流程小孩子是不太关注的，我们只会在山神树下打闹做游戏，同时等待着大人们忙活半天把鸡稀饭熬好。

依稀记得，在离山神树不远的地方烧一个很旺的柴火，在上面架上一口大锅。祭祀完毕后，把鸡清洗剁碎后炒熟，然后倒入煮得黏稠的一大锅粥里，再加入各种精心调制的佐料，不一会儿记忆中最美味的鸡稀饭就做成了。只看到有的蹲在地埂上吃，有的边走着边吃，有的坐在草丛中吃，谁都恨不得比别人吃得快一点，生怕锅马上就见底了。我也不记得那时候我吃了几碗，只记得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锅里，嘴里囫囵吞枣。每当这时，对山神树的惧怕被美味一扫而空，感觉空气中都透着欢愉的气氛。

再后来，村民们条件都慢慢好起来了，大家不再寒酸地共同出钱一起买祭祀品。每到三月三，有心的人家会自己去买一些祭祀品到山神树下祭祀，然后带回家做一家人的晚餐。那些无心的，或者经济条件不好的人家，也就让三月三在眼前自然地流过。这样一来，每个人能享用到的祭祀品倒是多了，但之前一起吃鸡稀饭的那种味道荡然无存。小时候我一直以为，长大后我会吃到更多比鸡稀饭更好吃的东西。这些年走南闯北吃过各种菜系的菜肴，蓦然回首，才发现世界上再也没有鸡稀饭那样美味的食物了。我不清楚是鸡稀饭真的好吃，还是那一段回忆故弄玄虚为其添了佐料。

近些年，人们都不靠种地过活了，几乎没有人再去祭祀山神。如果这棵树是有灵的，他会不会也在回忆和感叹这段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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