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沧桑事，尽是胸中志 周末书房
心事或清明或糊涂，愿终究识清楚记成歌。...
身外大地辽阔寂静，
大地上的树一棵远离一棵，
遥遥相望。
夕阳横扫过来，
每一棵树都迎身而立。
说出一切，
说完后树上的乌鸦全部乍起，
满天都是……
——摘自《歌以言志》
写人者，约有十二篇。为首的是杨绛先生的《忆孩时》，她写到了母亲，开篇说自己没专门书写过母亲，是因为接触得少，我还误以为感情淡漠之故。但细细读来，那洗练的文字里藏着真爱与深爱，其中写道：“妈妈并不笨，该说她很聪明。她出身富商家，家里也请女先生教读书。她不但新旧小说都能看，还擅长女红。我出生那年，爸爸为她买了一台胜家牌的缝衣机。她买了衣料自己裁，自己缝，在缝衣机上缝，一忽儿就做出一套衣裤。”人间深恩抵不过生养之情，但杨绛轻描淡写之，却藏着无尽的场景与深情可供我们想象。末了，她说：“我早已无父无母，姊妹兄弟也都没有了，独在灯下，写完这篇回忆，还痴痴地回忆又回忆。”她只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我的泪已如雨下。
叙事类型里，我看到了熟悉不过的作家在文字中透露出的真性情与不菲的才情。比如毕飞宇的《演唱生涯》，他讲起了26岁时迷上唱歌之事，让我看到了另一个毕飞宇。他说因学校的一次文艺汇演，见识了嗓音在礼堂里那不可思议的“马力”后，决意要学习音乐。他把那种学习欲望的亢奋形容为“盛夏里的狗舌头，活蹦乱跳，无滋无味，空空荡荡”。当四处碰壁后，终遇王学敏老师收其为“徒”。那一年半的开嗓，练声过程，让他获得了一个“百灵鸟”的绰号。但因工作调动、熬夜写作、无度抽烟，唱歌的事就此作废了，说自己终从一条热渴的“狗”变成了“人”。文终，毕飞宇再忆学习唱歌之事，并示歉于王老师——“那是我生命之树上曾经有过的枝丫，挺茂密的。王老师，是我亲手把它锯了，那里至今都还有一个碗大的疤。”
状物者，我喜金宇澄的《马语》。他从饮食、睡态、性情等写马，也透过人们待马的各式态度，极具戏剧性也极具画面感地展现马的矫情、刚烈与生命激情。我面对的是白纸黑字，却在极具代入感的文字中，看到了马的各种形象奔腾而出。“马的血肉之躯，另有精神层面的激励元素，有张力、癫狂和丰富的戏剧意味。”马因视力优秀，眼睛特别“容易损伤变瞎，这是它和其他动物不同的地方。如果受了鞭伤、情绪波动、内分泌失调，或者急火攻心，马眼就瞎了，这是马的刚烈所在。曾见三名车夫将一马打到皮开肉绽，股腿流血，打断了皮鞭和镐柄，因它做错了事，当夜它就失明了”。人有情，物有性，说的亦即此类吧。
遥想从《诗经》浪漫的“诗言志”始，《论语》里孔圣人与弟子们以对话体形式怀抱天下之愿而各言其志，到司马迁发愤著书以不灭志……这纷纭的“歌以言志”里，涵盖了多少胸中有故事之人的无尽情怀。
所以，我才感动于《歌以言志》封底左侧竖排源于张定浩的四纵文字：“一首诗歌的背后，应当有一个人的心事，这心事或大或小，或清明或糊涂，倘若自己能够辨识清楚，甚至再将之记住，并写成歌，该多么值得庆幸。”
它似“余音袅袅”之效，给这本书做了一个最完满的结语。这世间，每个人的生命轨迹各不相同，遭际的事情自然也不尽相同，只是那伴随时光而来的人生之事，用文字的方式记载并唤来心气相投的人，我以为最得隽永和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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