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事情:胡蜂与蚂蚁,田野与节气 丨 周末书房

 

“室内的阳光从哪一天开始伸出或退出?天晴风静的日子多于风雨阴天的日子?”人们归根到底,还生活在四季与晨昏里,还生活在大地上。...

一年
我看到过
几次日出与日落
树叶
何时初萌
又在何时落尽
窗外的
孩子都叫喊着什么
什么时候
又被母亲各自召回家去
室内的阳光
从哪一天开始伸进
又在哪一个时辰离退了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日子
比之震风陵雨、愁红惨绿的日子
是否要
多些呢


读苇岸的文字,得把阅读速度调节得慢一点,好适应他的长时间的观察:

麻雀在地面的时间比在树上的时间多。它们只是在吃足食物后,才飞到树上。它们将短硬的喙像北方农妇在缸沿砺刀那样,在枝上反复擦拭。

他的朴素平缓的语调,他的经过深思熟虑的比喻。这样的语言方式在现在越来越少有了。换句话说,它像是“上个世纪”的。

虽然二十一世纪不过开始了十四年,但电脑手机与社交网络已经惊人地改变了人们的书写方式与阅读方式,人们看得越来越快,写得越来越短,文字像水面的浮沫一样旋起旋灭。



而苇岸的语言,就像他的字体一样——打开《大地上的事情》,能先看到一页苇岸的手稿,很普通的400字稿纸,极为认真整齐的楷书,认真到不像是一个作家的字体。

他写的是麻雀,是胡蜂与蚂蚁,是田野与节气……《大地上的事情》可以归入自然文学的行列,但它不以知识性见长。自然文学的作者,常有在动植物知识方面达到专家水平的,苇岸的写作却立足于一个普通人的知识水平,他把他的观察定位在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相遇上,而不是一个学者对自然的了解和掌握。



他有时也去查阅资料,但有时故意让自己保持与知识的距离。他写到鸟群的迁徙:

就在这一天,在旷野,我遇见了壮观的迁徙的鸟群。在高远的天空上,在蓝色的背景下,它们一群群从北方涌现。每只鸟都是一个点,它们像分巢的蜂群。在高空的气流中,它们旋转着,缓慢地向南推进。一路上,它们的叫声传至地面。



这些短句有一种诗歌的节奏,最后一句几乎是不必要的记录,然而却有一种庄严感,让人要停下来领会。苇岸接着写道:

我没有找到关于鸟类迁徙的书籍,也不认识鸟类学家。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鸟类冬季迁徙,我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也不知道这是些什么鸟。在新年的第一天,我遇见了它们,我感到我是得到了神助的人。

自然是具有神性的,如何接近这种神性呢?不是知识。但苇岸可能并不自觉地,建立起语言与神性之间的映照。朴素的描写中有闪耀着灵光的比喻,平静的陈述句中有坚定的判断句。

他的语言看上去朴实无华,但其中的句法与修辞却耐人咀嚼,比如说这一句“我感到我是得到了神助的人”,要是说成“我感到我得到了神助”,一下子变得多么浮泛无力。



因为不追求叙事的完整与知识的详尽,苇岸很少有很长的文章,他像一个磨镜人一样打磨他的散文,《大地上的事情》这样一小节一小节的文字,就像磨得像水滴一样的透镜,折射出诗意与思想。



《廿四节气》里前几篇是修订后的定稿,后面只是他的初稿,就像画的草稿一样,但它们却更有一种明澈的诗性,比如《霜降》:

秋虫已完全绝迹,没有了它的鸣声。在果园内走,我惊飞了两只喜鹊。它们惊叫着。麦田一片新绿,麦苗已高过田埂,似水溢上来。

他的散文里,其实藏着一个诗人,而悲剧在于,为田园写颂歌与牧歌的时代已经终结。



日记里的苇岸比正式成篇的文章里的苇岸更悲观:

水泥建筑代表物质文明。也代表无情的人际关系。原始的自然环境在消失,人类的朴素的情感在沦丧。

在这样的时代浪潮里,人已经无法寻求在自然中的诗意栖居,那些眷恋着故土的人,就像本雅明所说,面朝过去的废墟,被大风吹向未来。

苇岸的最后居所是一个北京郊外,他的文字背对着城市,面对着村庄,十五年过去,《廿四节气》中的田野想必早已成为楼盘,但是语言的意义在于:

它也许完全的无能为力,却留住了自然的神性的微光,也许吧,能够带来心灵的颤动与可能的行动。



他提醒你,去想一些这样的问题:

这一年我看到过几次日出或日落,树叶何时初萌何时落尽的?窗外的孩子都叫喊着什么,什么时候被母亲各自召回家去?室内的阳光从哪一天开始伸出或退出,天晴风静的日子多于风雨阴天的日子?

人们归根到底,还生活在四季与晨昏里,还生活在大地上。
本期荐读的想读君有两位:
黄玉莹、苏七七


这是 想读bookland 微信公众号的第 41篇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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