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世界丨于德北：对抗赛
谁也无法说清楚，这到底是一个悲剧还是一个喜剧。...
对抗赛 于德北/文
谁也无法说清楚，这到底是一个悲剧还是一个喜剧。
公司要打卡了，许多职工的家属都趁着无人的时候跑来以参观的名义看热闹。在试打卡的日子里，打卡机像一个饭盒一样收集每一个职工的有效指纹，这种游戏让人的内心莫名地觉得兴奋又紧张，大家按下手指的刹那都会使出全身的力道，那种潜在的破坏意识除了监督者之外，职工和打卡机对此都心照不宣。
也许有人会说：“职工家属来看打卡机实属荒唐！”
看官莫笑。到目前为止，绝大部分家属已经暗中和监督者达成协议——他们，还有她们，乐于出大价钱购买自己配偶的打卡记录。如果打卡记录可以泄露某种隐私，他们，还有她们，乐于在年终的时候一次性对监督者表示感谢，当然，条件是监督者必须对此绝对保密。
下面，让大家来看一看这件事情的成效。先说说那位监督者，一只圆滚滚的蚂蟥，有时生活在水里，有时生活在树上，如果你想步行去墨脱——在公路修通以前，你也只能步行前往——说不定就会遇见她。她嬉皮笑脸地望着你，有时还会用甜点一样的声音问候你：“最近生活得怎么样？”谁能回答出什么花样？还能怎么样？和从前一样啊，甚至有一点糟糕。从来没见过这类年轻爱美的蚂蟥——个子不高，润滑无比，走路八字脚，眼睛像月亮又像六便士。她掌管一切数据。她一夜之间成为一个大卖家，除了几个有智障的外，大多数家属都视她为唯一的供应商。
她所做的最大一宗买卖是和一个副总的妻子——她出手大方，每个月都要买下丈夫和公司所有女性的打卡记录。这并不是没有成效，在半年左右的时间里，她便看出了端倪——丈夫的打卡记录和一个叫查泰莱夫人的女性的记录一模一样。结果，借助私家侦探，她成功地捕获了扮演劳伦斯笔下经典人物的丈夫。
有一个职工的妻子不买打卡记录，她只买一份月末扣款明细。她不关心丈夫与其他女性的关系，她认为这种关系根本不存在——她和丈夫已经五六年没过性生活了，原因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不能。丈夫得了一种叫举而不坚的疾病，这种疾病已经完全消耗了他的自信，而他的自卑则如江河之水滔滔不绝。他的妻子之所以要拿到扣款明细，是因为想知道丈夫每个月上交的工资是否存在出入。以前，他总是以这样或者那样的借口声明自己的工资被扣除了许多。实际上，被“扣除”的钱早已吃了安眠药一般睡进了他自己的小金库。妻子笃定地认为小金库是存在的，早晚有一天，她会把这笔宝藏挖掘出来。
她曾满怀孤独地问监督者蚂蟥小姐——以微信的方式：“男人为什么要藏钱？”
蚂蟥小姐拒绝回答。
她觉得这位小气的妻子愚蠢至极，凭她所谓的“智慧”怎么能得到真正的明细呢？为了保有和她丈夫一同喝咖啡之后共享床笫之欢的权利，并为此庆祝，她把每次从她那里收取的货款全部变成了“猫屎”。虽然，她和他——那女人的丈夫都觉得这种咖啡太贵，但是，每次享用之后，他们都会得到少有的卑鄙下流的满足。
令蚂蟥小姐深感不安的是，她怀疑自己已经做了双重间谍。前边讲过的那个副总，不，不是副总，而是和副总相好的那个女人，不，也不是那个女人，而是那个查泰莱夫人的丈夫，他也提出要向她购买一份打卡记录。这种事让她颇费思量。货卖两家的事情她还从来没有干过，这似乎涉及道德问题，她可不想在这方面让人说三道四。试想，背德者的出路是可悲的。可是，犹豫归犹豫，她的手臂并不受大脑的支配。在收到令她满意的货款后，那份打卡记录长了翅膀一般翩然飞至查泰莱先生的手里。他当然如获至宝，看都不看就将其整齐地放入上衣口袋。他一边吹口哨，一边洗澡，一边幻想着不久的将来，其实也就是一会儿之后，妻子和副总的狼狈面孔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他幻想着——
“喂，你这家伙，我知道你们的秘密。”
副总说：“对不起，对不起，这都是你妻子的错。”
“喂，别那么急着推卸责任，一个巴掌拍不响嘛。”
副总说：“是呀，是呀，这是一个哲学命题。”
“喂，这不是我今天找你来的目的。你收了那么多的钱，又不敢花，何不让我帮你一把呢？”
这句话的威力巨大，副总感激涕零地跪在他面前，把他视为上帝一般。他把一口口水吐在副总的脸上，说：“你已经得到了宽恕。”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蚂蟥小姐的皮肤发生了变化，她的左半个身子长满了打卡记录般的文字，包括乳头上也有一个模糊不清的逗号；而右半个身子全是购买者的名字，名字呈现的是签名体，五花八门，煞是好看。有的签名因为用力太狠，已经深深地嵌入她的肌肤，所以，她常常半夜的时候坐起来抓挠自己，声音跳跃而缠绵。小气女人的丈夫还在熟睡，他身上散发着猫屎的味道。那不是咖啡的味道，而是真正的猫屎的味道。以前，蚂蟥小姐曾为此着迷。可是，这一刻，她突然感到恶心，并有了强烈的呕吐的……冲动。对，是冲动。
（刊于《微型小说选刊》2017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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