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黑一雄不会给你留下什么…… 春树专栏

 

一位作家是可以、并且也应该有能力将冲突和身份的焦虑隐藏起来,将它们不留个人痕迹地转移到作品人物身上,作者隐藏起来。...





他不希望给他自己以及读者带来任何激烈的反应,这跟我们以前读的小说太不一样了。那些小说的作者一定是让读者身临其境,与主人公呼吸与共,全部的喜怒哀乐都系在小说的人物身上。

给人启示的作家:石黑一雄
春树专栏
  石黑一雄,英国小说家,2017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1954年11月8日生于日本长崎,5岁时同家人搬往英国,目前居于伦敦。

昨天,从微信的公众号看到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是石黑一雄时,我一下子想起来那本让我扔了的书,不就是《别让我走》吗?

前几年,在英国旅行的时候,我手头有本书,是台湾版竖排版的《别让我走》。这本书一旦翻开,就吸引着人看下去,但看完之后,我却感觉无比烦闷。这是一个精巧的故事,甚至不乏让我为之感动流泪的段落,但整本书那种顺应天命却毫不反抗甚至最终给命运找到一个合理说法的价值观却让我不能接受。英国,太英国了,英国人的归驯感、对细节的重视、对上级的服从以及处处可见却与真心无关的礼貌在这本书里体现得淋漓尽致,这哪里是本科幻小说,这是本恐怖小说啊。

我意识到作者有着高超的写作技巧,然而他的态度在哪里?我没有看到。或者书中人物的态度即作者的态度吧。这简直让我怒火中烧,加上这本书又很沉,最终我把它留在了英国,忘了是送给朋友还是扔垃圾箱了,反正没有带回北京。



▲ 1977年,23岁的石黑一雄 石黑一雄年轻时候是个嬉皮士,留着长发、背着吉他在美国到处旅行,写了不少歌给唱片公司寄去,都石沉大海。如今他依然弹得一手好吉他,喜欢爵士乐。

另外一本《长日留痕》,我忘了是什么时候买的。也是偶然拿起来就看完了。之前也听说过根据原著而改编的电影。整个故事脉络我记得很清楚,文中的情绪却在合上书时也一并消失。或许这就是作者的本意,他提供一个思维,一个故事,他的态度是经过仔细斟酌的,他不希望给他自己以及读者带来任何激烈的反应,这跟我们以前读的小说太不一样了。那些小说的作者一定是让读者身临其境,与主人公呼吸与共,全部的喜怒哀乐都系在小说的人物身上。如果做不到这点,作者应自认失败,读者也会认为作者没有写出应该写的小说来。石黑一雄反其道而行之,他的作品与俄罗斯作家的写法截然不同,尽管他说他深受其影响;与法国新小说派、美国硬汉派统统不一样,他探索出一种新的写法,一种新的活法。也许是因为出生在日本,并且在日本度过幼年,他对日本的历史没有沉重的包袱,对于英国文学英国历史也没有非得传承的压力。

对于都市小说的写作问题,他在采访里也谈到了自己的处理方式:他不会在文中提到品牌名称,这与他对自己的定位“国际作家”有关,也是非常严肃的处理方式。在接受某家媒体采访时(我没找到出处),他坦言“我尤其不喜欢用品牌或是其它文化参照词,因为它们不仅在不同地方交流不通,也经不起时间的变迁。三十年后,它什么都不是了。一个人的写作不仅是给不同国家的人看,更是写给不同的时代。”

他得了奖,我不得不再回忆一下他的作品。他的功力与否与我审美爱好无关。我不得不承认评委们真是老谋深算。选他获奖,恰逢其时,正值全球动荡难民危机时刻,石黑一雄的存在证明了移民能过得挺好,还能写得挺好。反正我也不喜欢拉什迪神神叨叨的叙述方式。

参加社工工作,和老婆在给无家可归人办的慈善晚会上认识,与菲茨杰拉德不同,他对上流社会没有妄想,更没有移民二代想阶层跨越的野心;他没有抑郁没有精神崩溃,也没有声色酒气的烦恼——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似乎成功得不费吹灰之力,当然在成功的背后他肯定是有所考虑、有所付出的。

学者梅丽在接受采访时总结石黑一雄的作品,有两点,一是作品中叙事空间的多元性;二是他将自己称之为一位“国际主义作家”,摆脱了固有的“移民”或“殖民”作家形象。石黑一雄的这个尝试无疑是成功的,他的成功也给无数作家启发:不必专写自己原生国家的痛苦,不必将目光盯在移民后两种或多种的文化冲突之痛中。一位作家是可以、并且也应该有能力将冲突和身份的焦虑隐藏起来,将它们不留个人痕迹地转移到作品人物身上,作者隐藏起来。我想这么做除了有文学性的考虑,也可以避免作者本身再回忆一遍痛苦,避免二次伤害。文学作品毕竟不是病例,不是档案,不需要血淋淋地再现历史,不需要像纪录片一样将细节纤毫毕现。石黑一雄实践了这一点,在他笔下,人物各有性格,相遇也有冲突,但他控制着他们的情绪走向,决不让他们失控。就像他自己的人生一样,没被文学吞噬。他并非重造生活,而是在作品里加上了“滤镜”,读者不会看到血肉横飞的场面,只会看到“远山淡影”。

这真是个解放,大家不用再比苦了,甚至再也不用比酷了。

我跟某80后同行谈到他,说他给了我启示。对方说,他五岁就移民英国了……我立马就清醒了一下。五岁就移民英国,就像我八九岁去北京读书一样,适应起来比较快,如果他三十五岁再移民英国,完全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我们都要用自己受过教育的语言来写作,无论它是不是母语。幸好我只是在国外暂时住几年,不用也没有能力拿英语或德语写小说,这个问题就交给那些有志在此并且不得不这么做的朋友们吧。

80后诗人,作家

凤凰读书专栏作者

春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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