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余光中:他再也不会变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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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14号,著名诗人、台湾文学家余光中因病逝世,享年89岁,先生高寿。余光中曾受邀参加凤凰文化的《春天读诗》,在里面,他读了一首诗《春天,遂想起》,戳视频可观看。

春天,遂想起 
江南,唐诗里的江南,九岁时 
采桑叶于其中,捉蜻蜒于其中 
(可以从基隆港回去的) 
江南 
小杜的江南 
苏小小的江南 
遂想起多莲的湖,多菱的湖 
多螃蟹的湖,多湖的江南 
吴王和越王的小战场 
(那场战争是够美的) 
逃了西施 
失踪了范蠡 
失踪在酒旗招展的 
(从松山飞三个小时就到的) 
乾隆皇帝的江南 
春天,遂想起遍地垂柳 
的江南,想起 
太湖滨一渔港,想起 
那么多的表妹,走在柳堤 
(我只能娶其中的一朵!) 
走过柳堤,那许多的表妹 
就那么任伊老了 
任伊老了,在江南 
(喷射云三小时的江南) 
即使见面,她们也不会陪我 
陪我去采莲,陪我去采菱 
即使见面,见面在江南 
在杏花春雨的江南 
在江南的杏花村 
(借问酒家何处) 
何处有我的母亲 
复活节,不复活的是我的母亲 
一个江南小女孩变成的母亲 
清明节,母亲在喊我,在圆通寺 
喊我,在海峡这边 
喊我,在海峡那边 
喊,在江南,在江南 
多寺的江南,多亭的 
江南,多风筝的 
江南啊,钟声里 
的江南 
(站在基隆港,想——想 
想回也回不去的) 
多燕子的江南 
令人惊异地是,余老容貌不见老,声音也未见老,依然是一句一句,动人声色。“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既然音容笑貌,未曾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褪色,那么他那幅留在我们记忆中的“剪影” 也将永葆青春,再也不会更老了。
论夭亡
余光中


“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梦蝶人的境界,渺渺茫茫,王羲之尚且不能喻之于怀,何况魏晋已远,二十世纪的我们。为寿为夭,本来不由我们自己决定。自历史看来,夭者不过“早走一步”,但这一步是从生到死,所以对于早走这么一步的人,我们最容易动悲悯之情。就在前几天,去吊这么一位夭亡的朋友,本来并不准备掉泪,但是目送柩车载走他的薄棺,顿然感到天地寂寞,日月无聊,眼睛已经潮湿。盛筵方酣,有一位来宾忽然要早走,大家可能怪他无礼,而对于一位夭者,我们不但不怪他,反而要为他感伤,原因是他这一走,不但永不回来,而且也不会再听见他的消息了。



不过,夭亡也不是全无好处的。老与死,是人生的两大恐惧,但是夭者至少免于其一。虽说智慧随老年俱来,但体貌衰于下的那种痛苦和死亡日近的那种自觉,恐怕不是智慧所能补偿的吧。夭者在“阳寿”上虽然吃了一点亏,至少他免了老这一劫。不仅如此,在后人的记忆或想象之中,他永远是年轻的。寿登耄耋的人,当然也曾经年轻过,只是在后人的忆念之中,总是以老迈的姿态出现。



至少在我的印象里,弗罗斯特总是一位老头子。可是想起雪莱的时候,我似乎总是看到一位英姿勃发的青年,因为他从来没有老过,即使我努力要想象一个龙钟的雪莱,也无从想象起。事实上,以“冥寿”而言,雪莱至少比弗罗斯特老八十多岁,也就是说,做后者的曾祖父都有余。可是在我们心中,雪莱是青年,弗罗斯特是老叟。

那是因为死亡,奇异而神秘的雕刻家,只是永恒的一个助手。在他神奇的一触下,年轻的永远是年轻,年老的永远是年老。尽管最后凡人必死,但王勃死后一直年轻,一直年轻了一千多年,而且以后,无论历史延伸到多久,他再也不会变老了。



白居易就不同,因为他已经老了一千多年,而且将永远老下去,在后人的心中。就王勃而言,以生前的数十年换取身后千年,万年,亿万年的年轻形象,实在不能算是不幸。所以死亡不但决定死,也决定生的形象;而夭亡,究竟是幸,是不幸,或是不幸中之大幸,恐怕不是常人所能决定的吧?

一九六八年十一月

本文选自《凡·高的向日葵——余光中散文》 浙江文艺出版社2014年1月出版
责编:缀可爱的咪咪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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