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韦:那个要试着冬泳的孩子在河岸上 凤凰诗刊

 

诗歌都是在抒情...

关于一只鸟,关于
鸟的飞行
也许,它可以
一边飞行
一边梳理身上的羽毛
于小韦
 诗 选 


对面的树林以及风

那个要试着

冬泳的孩子

在河岸上,在

离河面不远的

地方脱光了衣服

风从对面的

树林中穿过,吹到

河面上来

尽管它吹得

很慢

然而很冷

河水自然很凉

在这样的天气里

我很理解河边的那个孩子

他一直在活动四肢

我也许是河边的

另一个孩子

我只是个

拉琴的

孩子

我拉得很轻

很慢,很想把

练习变成演奏

但我正在学习

整个冬天只

试图拉出

七个准确的声音

我肯定是

两个孩子中的

一个

或许是他看见

我要跳到河水里去,便

停止了

叽叽喳喳的琴声

或许是他看见

我在拉琴,接着

就咚的一声跳入河中

河面很宽,但

没有行船

小行星

小行星来了又走了

报纸上这么说

你没有看见

说月亮上有一只

苍蝇飞行,这你也没有看见

只有一些普通的事情

比如一盒火柴

你把它打开

里面躺着的是细细的木棒

只要你愿意,你还

可以看到一片火焰

实际这也像你从山上把

一块石头扔到山下

把一种清洁的水

倒进嘴里,把一只手搭在

另一个人的肩上

从一个盒子里拿出

一件东西,一件仍然

完整的易碎品

可以吹过草地的风

深夜,车

大概还要

半小时

才到

路灯

只为他们

打开着

那个

小女孩依在

父亲的身边

那个青年

整理着



长的

鞋带

很长

很长的棕色的

鞋带

她跟父亲说

没有见过

这样

长的

鞋带,她

羡慕他

有一根

好看的

鞋带

此刻,它

正穿过

一个个

孔眼

往事和草的叶子

他们有时

站起有时

蹲下,那两个人

在干着什么

看不清楚

即使他们正

面对着你,也只是

面对着往事

的两个混浊的

影子

那两个人

总是他们(也许是

她们)

在一处有草(有时

也在一个巨大

的物体的

影子里)割草或

抚摸草的叶子

斜坡

他们要去爬

那个斜坡

他们的梦里常

有这样的东西

一个巨大的

无法爬上去的斜坡,像

大人们对他们年龄的那些暗示

他们在那个斜坡下面

奔跑着,不断地

往上爬

大概就是这样,他们

打开了那些

饼干盒的盖

我们

都闻到过那种

草莓的香味

很多年过去了

在我们路过街头,向

一个邮筒里扔

一封信的时候

它仍然诱人

黄色的兔子

一直想知道

从深草中蹿出的

是什么

“兔子”

一天早晨

只想知道

那天从深草中蹿出的

是一只兔子吗

“一只黄色的兔子”

肯定是一只

黄色的兔子吗

“是的,是一只

黄色的

绿眼睛的兔子”

没有再问

或者是

兔子

高高的青草

无数条河道

很多只将要

蹿出的兔子就生活

在里面

火车

旷地里的那列火车

不断向前

它走着

像一列火车一样

桑果

那只刚刚长满

羽毛的鸟,它

要站在一根

弯曲又过于细小的

树枝上

它小心翼翼,只是

为了吃到

一颗紫色的桑果

相隔十来棵树的地方

那个玩弹弓的孩子

开学的日子已经

临近,而他的

暑假作业还没有完成

他低着头

在灰蒙蒙的地面上寻找

那颗他觉得是

最好的子弹

第二种声音

在一个城市里生活

每天可以听到

火车的声音

它在两根铁轨上

停下来,并且

发出叫声

只有一次,在夜里

同时还听到一个

孩子的歌唱

孤独而快活

他就在不远的马路上

在那些很高的楼房之间

他不需要搭

那列火车,他快活地歌唱

比火车的声音清晰

(大概是因为离我很近)

从窗口探出头来的是我

——一个因为火车

的声音而失眠的人

感觉和一件事情

你觉得这真的太好了

真的

你的同伴也这么觉得

他们正被两件厚厚

的棉衣裹着

心里也觉得太好了

这个多么好的世界上的

一个多么好的

冬天

你的边上除了两只

削了皮的苹果,再就是

那件事情,

凉凉的,不小心就会

从桌上滑落,

发出你

陌生的声音

鸟的飞行

关于一只鸟的

飞行以及

飞行时的动作

关于那只鸟栖息在

树枝上梳理羽毛时

的模样

有着很多

怪习惯的弟弟

如今他已经长大

并且就要结婚

除了他的

那些怪习惯

我想像不出他和他的妻子

想像不出他成为

一个父亲的样子

关于一只鸟,关于

鸟的飞行

也许,它可以

一边飞行

一边梳理身上的羽毛

电线

我无意中割破了

挂在墙上的电线

那根电线变得

令人担心

它挂在墙上,挂在

人们要走过的地方

在无忧无虑的人群中

摇摇晃晃

我要用胶布重新

把它粘好

我一直这样想

并且就要这样做

只是这并不能

使他们感到欣慰

或是大叫一声的欢喜

最好我不去粘它

最好它仍然摇晃

人群仍然从那儿走过

但谁也不在那堵墙下

发出哀鸣

我走过大街

想念朋友的时候

我正从大街上走过

堆积在路边的

那些油桶

去年秋天

这条马路修筑完毕

那些工人就不再来

搬动它们

它们在那儿已有一个冬天

它们不会自行滚动,不会

像它们储满油的

时候那样,在路面上

发出轰轰的声响

我的朋友

很久没有收到你的

来信,此刻

我正回家

堆积在路边的那些油桶

它们在阳光下面

它们不发出响声

即便是孩子,也

从不去它们身上

敲打以下

五点钟    一种情绪或困顿或感伤



在五点时

倾斜着

对面墙壁上那扇

窗的投影,从我

这儿看过去

那条马路和奔驰的

车辆倾斜着

我的年迈的母亲

正往一个浅浅的碗里倒汤

简单的人

体会

一只冷水杯和

一只猫

夏日的炎热和

冬日的寒冷

而猫正在

他的冷水杯里

喝水

杯壁上的冰箱和

敲门的声音

一并而至

不清楚是谁

二月或者

八月

一个人,他要粉刷那片

    很大的墙壁

在道路的对面

一个穿工装的人

他要粉刷那片墙壁

灰色的墙壁和

白色的涂料

很大一片墙壁下的工人

拎着铁桶

已近九点

打网球的那两个学生已经

走了,这似乎不像是某个

上午发生的事情

很久以来,我惦念的

那些往事

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

剩下的又异常清晰

很想走过去

用手去触碰它们

像触碰一片浅浅的浮雕

九点,我开始工作

那片墙壁

那个工人什么时候走

我并不清楚

终归,他会把那片墙壁刷完

刷得很白

那个人,不再敲门

不再敲我的门

那个人,不再来了

这是短短一生中的一件事情

一个昏暗的正午

我慢慢地骑车

很多事物慢慢地向后

其中一件是那个人不再敲门

灰灰的,看不清楚

它的开头像个橄榄,或是

某个季节里的东西

很慢很慢,很难看出它的移动

声音很小很小,一个孩子缩起

脑袋给我比喻这种速度和

声音,他比喻的很对,他还

给我比喻过一辆电车走在路上

我还想让他为我比喻一只单独的鸟飞行

或呆在树上

某一个正午的光亮被物体反照,一个人

不再敲响我的门或其他

我只能为你比画一种长度,伸直

我的左臂最多再伸直

右臂,一个物体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

我还可以用手指做出十个数字,

一种事物很慢很慢,另一种

事物则四脚离地,一只猫的

眼睛盯着另一只猫。一个

我没看清的东西穿过马路无踪无影

一个人不再敲响我的门

我的门

面向南,向北推开,如果我

从里面出来踢踢哒哒地下楼

上楼的声音也是一样,只是

我不会敲响

自己的门,敲门的

应该是另一个人

很慢,很慢,用他的左手,(又像

是右手记不清了)

总之是很慢很慢地

模模糊糊地

敲在

我正午的一个梦上

一个人的回忆

为了生活

我们常常不能面对

最好的风景

现在,他同时回忆

四个人的经历

他要把他们比作来自四个方向的

四片风景

一面是三点十分的太阳

一面只有阳光

第三面是他靠着的石壁

他正好吐了口烟,所以

最后一面呈现雾状

接着他闭上眼睛

他自己的经历

最为清晰,一只

不长皮的橘子露着

茎脉

但它算不上是一面风景

他把十个手指交错

然后又把它们

分别放在两只膝盖上

我看到他的时候

他的双手伸展

类似所有飞行的形象

即使没有第五个方向

连羽毛也没有
_________
本文摘选自《火车》于小韦 著,河北教育出版社

于小韦,1961年出生,属牛,O型血,现居住在深圳。一个凭直觉活着的家伙,少年时代一直在苏北生活。十八岁时随父母回到他的出生地南京。一直跟随自己的老师学习绘画,1985年开始写诗和小说,1989年搁笔。

一次书面采访
 于 
 小 
 韦 
1. 你的第一首诗写于何时,何种背景下?以及有关的记忆。

于:我已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写诗的。大概第一首诗和第二首诗的写作时间相隔了两三年。我一直画画,在写诗以后很长时间里也仍然在画画。

2.在你的诗中抒情的调子很少,对此你有何看法?是刻意如此?

于:我觉得诗歌都是在抒情,只不过每个诗人在表现某种情绪或情感的时候,他们的做法不太一样。可能我的诗写得更冷静一点,很少飘扬的句子,所以给人较理性的印象,但我否认我的诗是不抒情的说法。

3. 谈谈断句的原则和个人习惯。

于:把这两个问题联系在一起提问,显然是认为这个写作细节与某种个人习惯是有关的。我不能十分详细地解释自己诗歌中的断句原则,只自信自己的语言表达的节奏感,由此产生我现在诗歌中断句。再就是一个时期的情绪可能会影响我诗歌中的节奏,或许这还与一个人的生理有关。比较瘦弱的人,通常可能写出短句。我大概也属于这类。

4.在你写作中是否有比写作更重要的东西?

于:要说比写作更重要,那就是说是情感方面的事了。在生活中,它是首先的。如果我放下写作,一定是情感方面的原因,而非其他。

5. 你的诗越到后面句子越短,断句越多,这有什么必要?

于:我只是凭直觉对诗的句子作长短处理,再就是我希望读者按照我的节奏去读我的诗,这样便更好地感受我在诗中所要传达给他的东西。

6. 在当代诗人中你的面孔尤为孤独。请谈谈对孤独与寂寞的感受。它们对你的写作有何影响?于:有更多人看重我的诗,这当然更好。不过,这并不影响我的写作。写作是发生在我身上的很多自然而然的事情中的一件。我有一个集体的环境,我并不孤独。

7. 无论是官方诗坛或者地下诗坛都很少听到你的名字,对此你有何评论?是缺少被接纳的去到,还是故意使然?

于:这谈不上故意使然,不过我还是感到不在他们的中间更好。这不等于说我不希望有人认可我的作品。但事实上,目前的中国诗坛、诗人与纯粹的诗歌读者是相距很远的。这也是怪现象。诗坛的热闹与否并不与读者有关,诗歌成了一个独立的圈子,读诗的人也即写诗的人。

8. 经商出于何种目的?经商以后写作在你的生活中的位置有些什么变化?深圳的生活你喜欢吗?

于:我并不是想经商才来深圳的,只是希望换个环境生活。经商是后来的事情。尽管这样,我想经商只暂时地影响我的写作。至于深圳这地方,我觉得它很不错,比以前在南京的生活要刺激。说深圳是文化沙漠,我看也不尽然。我想今后中国只有建立在经济基础上的文化。

9. 谈谈你读过的诗人以及所受的影响,对他们有何评论?

于:威廉·卡洛斯·威廉斯、弗罗斯特,包括史蒂文斯,他们都是我喜欢的诗人。他们的诗歌大多放松、精致和诙谐。总觉得反映生活的全部实在不是诗歌这种文学形式的义务,也没有必要。放松一点生活,也放松一点写作。

10. 你的诗歌中反映日常生活的倾向是不是一种赞美?你决定赞美生活吗?

于:生活是一个很大的概念。整体上说生活对人是件美好的事情。清醒或不够清醒地生活均可以从生活中体会到各种各样的快活和满足。这儿说的清醒是对一个生命的时间的认识,反之是那种对生命的时间有懵懂感觉的。

11. 《火车》是不是你最短的诗,《那个人,不再敲门》是不是你最长的诗?探探你这两首诗的写作情况。

于:是的《火车》使我最短的诗,它是我对美国影片《走出非洲》中的一个镜头的感受。而另一首《那个人,不再敲门》使我对自己一段感情经历的描述。其他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我自己喜欢这两首诗。

12. 传统文化对你的写作影响如何?

于:这种影响是潜在的。有时写作的人自身不能察觉是否有传统的东西在影响自己。不过表面上看,陷在的作品已很少有传统文化的痕迹,我的作品也不例外。

13. 现代汉语是一种天然的诗歌预言吗?

于:我并不这么想。这个说法至少是太极端了。再说天然不天然,与我好像没有太大的关系。

14. 对现代汉诗的西化问题怎么看?你觉得自己的作品存在这个问题吗?

于:这可能算不上是个问题。为什么诗一定得“中国”或一定得“美国”。一条合适的牛仔,它的最大的意义是合适漂亮。作为一个现象,大家可以一谈,作为一个问题,特别带着批判的态度来谈它,就没太多意义了。

15. 你曾说过你是个小说家而不是诗人是吗?请问你是在什么样的背景下这样说的?我们知道,在你的作品中诗歌占了很大的比例。

于:我不记得自己这样说过。是不是“小说家”或“诗人”,这无关紧要。不过我倒是觉得自己的小说(尽管数量不多)要比我的诗好读。最终我的作品中小说的比重将大于诗歌。

16. 你现在还画画吗?谈谈你从事绘画的经历对你诗歌的影响。

于:我画了十年的画。我觉得自己是天生的画画的人。我对画画中的东西领悟得极快。很多朋友为我惋惜,因为我现在几乎不再画画了。我好像不喜欢把一件事情做得太专业。我是说一个画家、一个诗人、一个小说家,他们同时也应该与其他的人群和环境在一起。他们同时也可能干点其他的事情。另外,在我的诗和小说中间,常可以见到画面感很强的描写。我不清楚这是否算得上绘画给我的作品带来的影响。但我想影响是免不了的。而且可能是更深层的,对整体事物审美上的。

17. 在你的诗歌中有很多关于鸟的意象,是偏好?

于:我喜欢,一些天真的小动物。大概是因为我们见到的人,大多面带思考状。心里觉得很累,继而对做事不加思索有好感。大概就是这个理由。

18. 谈谈你在第三代诗歌中的文学活动。你好像不屑于此,是吗?

于:我喜欢用口语形式写诗。除了在《他们》中发表作品,自己也印有诗集。至于其他的诗歌活动,我就是缺乏兴趣。但谈不上不屑于此。

19. 你认为存在“天才”与“大师”吗?

于:现今大师好像是文学艺术界的特有名词。再就是寺院里的某个武功高手也被称为大师。我不清楚二者谁先谁后,总之,一个厉害的家伙(当然是在这两个领域里)就可能被称为大师,所以,大师并非像是UFO那样的东西,而“天才”就不一样了’照我的理由,这玩意儿多少年才会出一个也说不定。

20. 除《下午的信》外编辑过个人的诗集吗?这本诗集以后你的诗发生了哪些变化?

于:《下午的信》是我自己惟一的一本诗集,后来的诗都散落在其他的诗刊上,主要还是在《他们》上。这本诗集很明显并没收尽我的比较好的作品,有些诗在写作上也不尽成熟。而后来的变化主要还是在诗歌的表现形式上的,诗变得更清晰和透明。

21. 弗罗斯特成名时已三十八岁。我觉得你们很像(气质也像),你认为呢?

于:我没有做过比较,不过我喜欢他的作品。

22. 谈谈你的写作计划。有人说,一个诗人一生能写出一本诗集就可以了。你是否有同感?

于:我不会成为一个多产的诗人。这没什么可说的。我会有自己的一两本诗集,不会更多。我想只有一个原则。就是自己的东西不应该重复一个观念、一个形式、一种情感。不一定一个诗人只需一本诗集,但有一本诗集,也已足够。那时,他便可以去做其他事情了,而不必老盯在这儿。世界很大,值得我们去玩的事情很多。

23. 谈谈你的阅读好恶。一个诗人是否需要经常阅读?

于:一个人(不仅诗人)需要阅读,但不一定是读诗。如果一个诗人仅仅从另一个或两个诗人那儿汲取营养,那他写诗该另有说法。不过说起来,我的书也读得不多,科学传记多一些。再就是好的小说。

24. 到目前为止,你对自己最满意的作品是哪些?

于:大概要算是《五点钟    一种情绪或困顿或感伤》,再就是《直立着头发的青年画家和他的晚餐》。

25. 你是无神论者吗?

于:我虽不信教,但我也并非无神论者,如果有一天我皈依佛门,我想自己会是一个虔诚的教徒。

26. 对爱情有何高见?你打算独身过一辈子吗?

于:爱情就是爱情本身,它并不一定意味着要构构成以后的什么事情。这个要说起来应是一大块文章。关于我自己,我不能告诉你我是否要独身,连我自己也没有给过自己一个明确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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