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雨红：外公是个梁山好汉（朗诵：卞艳）

有天外公抱怨说家里冰箱冷冻室声音太大了。闹腾，肯定是坏了，于是找出钳子，榔头啥的一顿乒乒乓乓。最后弄了根绳子给围着捆了两道。...

散文

外公是个“梁山好汉”

盐城/祁雨红

外公是个抗战老兵，十六岁就参军，扛过枪，打过仗，做过连长，后来伤了一只眼和一条腿，落下了残疾，退了伍。

又因为向往自由的日子，不愿受人管束，就一直在家务着农，拿着残疾金过着他喜欢的生活。

小时候家里穷，总是特别喜欢外公来的日子。一方面妈妈总会想法炒两个好菜，另一方面或多或少外公总会带来一点零食。

远远地，在小路的尽头，我们总会看到外公骑着他的脚踏车，敞着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背心，晃晃悠悠的朝我们骑过来。车头上挂着那黑色的提包，车后座往往还会拖着个蛇皮口袋。

妹妹总是会先跑着迎上去，然后开始翻皮包、口袋。大多数时候我们都不会失望，总会有几块糖果或是一包饼干什么的。

这时外公往往会先下了车，用他那绕在腕上的红白相间条纹的毛巾擦一擦额头的汗，嘿嘿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假牙。

外公是个挺重感情的老人，他从不在我们面前谈他当兵的故事，我们也觉着，许是年纪大了，忘了吧。

可逢着政府部门组织孩子们来慰问，让他讲述战争历史的时候，他却总是思路清晰，绘声绘色。

我们明白，外公其实还是挺在乎的，他把荣誉证书、纪念章什么的都保管得极为仔细。每当照相时，都愿意把它们挂在胸前。

他不愿多讲这段历史，多是不忍想起那些一起出征却没有一起回来的同伴。他说过，经历了这些，从鬼门关来回走了几遭，还有啥看不透、想不明的呢!

以前听专家们说，老年人要吃得清淡，才会活得健康。我却持怀疑态度，因为这在外公身上都行不通。家中亲戚朋友都知道外公喜欢吃肉，各种肉，尤喜肥腻的。一顿可吃下两斤红烧肉，可以吃十个肉圆；喜欢喝白酒，还必须是高度酒。

我总说他是梁山好汉，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每当这时候，他总是嘿嘿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假牙。

外公还喜欢打点小牌，但却总是输多赢少，也因为这，外婆常与他斗气，说他总是送钱给年轻人，可外婆管不住外公。

外公总是理直气壮：要是不让他们赢点小钱，谁愿意陪一个老头玩？外婆就由着他去了。而更多时候，外公是会躺在他那张藤椅上，眯着眼睛，听一段小曲。

熟悉外公的人都知道，外公还喜欢骑着自行车逛悠。后来农村也盛行电瓶车了，但没有谁敢给外公买，怕他出危险，想着自行车总归慢一些，还是让他骑自行车吧。

但后来发生的两件事，却让家人决心“没收”了他的车。

第一次是舅舅亲眼看到外公将车骑得飞快地过了一座窄桥，然后车头一歪，想下车又下不来，眼睁睁的看他栽倒桥下的芦苇丛中伤了腰，在床上躺了好些天。

舅舅偷偷把车藏在放饲料的小屋内，可没几天又被外公找了出来。

紧接着的一件事让外公彻底和自行车告了别。

那天晚饭桌上，外公坐那生闷气，舅舅追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直着嗓门带着怨气：“今儿骑自行车发现了一条特别好走的路。道特宽路特平，还没啥车，我正骑得高兴，不知哪冒出个小丫头，追我后面嚷嚷，还拉我车赶我走，说我咋骑到高速上来了，啥高速，还能不让人走？你说气人不？”

舅舅愣那半天没吱声。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外公自行车的两轱辘给卸了。妈妈后来还笑外公，是不是想大闺女了？想骑车上高速到杭州去看看他们啊？

外公就是这么一个有趣的老头。

我们到外公那去时，总会打趣问他：“最近冰箱声响大不？你没修修？”

每到这时他总是嘿嘿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假牙。

这里面也有个故事。有天外公抱怨说家里冰箱冷冻室声音太大了。闹腾，肯定是坏了，于是找出钳子，榔头啥的一顿乒乒乓乓。最后弄了根绳子给围着捆了两道。

自后，外公家的冰箱就只剩下了冷藏的功能。

外公的眼睛不好。但是却异常的坚强，好像也从来没啥事能难住他。有次看到他拿着毛衣针在手上鼓捣，还流了好多血。

我忙问干嘛呢？他说手上进了个刺，想把它挑出来。

我凑过去一看，手上被挖了一个洞，顿时浑身毛孔都竖起来了，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么大的勇气这样给自己挑刺啊。

许是生活得久了，许是经历的多了。外公对生死也就能看得透了。记得有次参加别人的葬礼，下着大雨。大家就闲谈着这天气的不便，妈妈就和外公开玩笑：“老爷子，真有那一天的时候，您老可千万选好了日子，别挑个下雨天啊！”

外公还是嘿嘿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假牙。“好！选好日子！”

说也奇怪，外公去世前的那几天，一直下着大雨。可单就停了三天，等他下葬后，又接着下了两天。

外公身体一向硬朗的，可后来突然的不怎么爱吃肉了，大家也都没在意，只是觉得外公是真的老了。直到他突然的一块肉不吃了，人也突然地变得消瘦起来，大家才觉得不对劲。

可医生说是胃癌晚期，年纪太大，经不起手术，也不能化疗了。那时，我们才觉着，外公的天，突然塌了。

外公弥留之际，特别的痛苦，却又是特别的清醒。疼得厉害了，牙咬的听见响，大家劝他疼得厉害了，就叫出来吧，会舒服点。

等真叫出来，那凄惨，又是全家人不忍听闻的。有时他会把小录音机抓手上，听段戏。我们都知道，他那是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呢。

如果这时候，人变糊涂了，甚至昏迷了，也是一种造化啊。可偏偏他就是那么的清醒，自己安排着穿好了寿衣，一点点安排身后的事情，这该是怎样的一种淡定和超然。

因为经过了两天中几次危险的经历，那天晚上，外公的呼吸和心跳又一次变得异常平稳。可无论是上班的我们还是上学的孩子们都不好再接着请假了，就商量着在晚饭后都回了家。

等着大家出了门，舅舅和外公解释：“老爷子，你理解孩子们啊，他们都忙，都要工作，要念书呢。”

就那几秒钟的时间，舅舅分明看到了外公滚落的泪珠，也就那几秒时间，外公永远的闭了眼。

一个人的逝去，家人的不舍是理所当然的，可只要是熟悉外公的外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会叹息一声：“哎，老爷子，虽说八九十岁了，还是怪让人舍不得的呢！”

外公也许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吧，既让家人喜欢，又让外人怀念。

（因篇幅较长，朗诵略有删减）

总编：骆圣宏

特邀编辑：智日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