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清代书札28000+条，读出比电视剧更好玩的现实生活 专栏
仰/槐/琐/记在北京故宫做短期访问，住在老北京城里，南窗下是一条小胡同，窗前有槐三株。“仰槐”出自元稹诗，意...
仰/槐/琐/记
陆蓓容
陆蓓容
故宫有一个非常巨大的数据库，各类文物都收罗在其中，且还在继续更新。某日手欠，输入“清代书札”，得到了两万八千条结果。寄信人、收信人都曾经活过，也许有一星半点令人感到温暖的故事。于是我真就开始翻这些信。把自己的生命抛掷在别人的生命里，常有迷离惝恍之感。如我所愿，真的就有好故事。
纪晓岚打狗
遨游故宫数据库，居然遇着纪先生。吾辈忝为八卦爱好者，对他还有几分熟悉——这位在清代文人笔下流传的形象就是：幽默，有时候刻薄，喜欢黄段子和打油诗，爱吃肉，擅长对对联。至于学问，可能比多数人都厉害，所以大家反而不能评价他。纪晓岚像
把这些笔记拼起来，是一个聪明、滑头、运气好，高高兴兴活了一辈子的大官儿形象。这个形象太亲民了，流播遂广，不然哪儿有《铁齿铜牙纪晓岚》这种广受喜爱的胡说八道电视剧呢。
纪昀有集，我翻过。别的内容看过就忘，对《乌鲁木齐杂诗》却很叹赏。以后有机会应该专门说说。
关于此人，我最喜欢的一条材料却是严肃的。出自《国朝先正事略》。其中说了一个很好的意思：切莫自以为是，轻为著述，小视古人。或者说，千万别“读书不多而想得太多”。这段文字令人起敬，姑引于下：
公于书无所不通……一生精力，备注于《四库提要》及《目录》，不复自为撰著。今人所见狭，偶有一得，辄自矜创获，而不知皆古人所已言，或为其所已辟。公胸有千秋，故不轻著书。其所欲言，悉于四库书发之。
《国朝先正事略》流传开去，后来有人扩大其说，讲纪大人一生写的应酬文章都不留底，写过就扔，不以著述视之。说实话，这恐怕是真的。今日分别请教拍卖行友人与收藏家前辈，都说他的东西少极了。就我目前所知，故宫至少藏有两封纪氏尺牍。这两封信收在不同的清代文人尺牍册里，早先的藏家也不一样，但彼此字迹接近——互证互保，可靠性或者强些。今天只想介绍其中一封。若学着纪大人风格，诌为打油诗概括内容，有分教：
打狗未成功，鼻青脸上红。
修书到衙去，请假报诸公。
修书到衙去，请假报诸公。
现实生活可比电视剧好玩儿，列位明公听了。
信很简单，只录正文。其中自我解嘲之妙，各位请仔细体会“幽默”二字，真金白银，童叟无欺。
今日有一小犬入书房作践，自持竹片击之，人犬相搏。击之落空，用力过猛，仆跌于闲上。此门闲系铁钉密钉，正垫于额鼻之间，致木棱碰破额颅，钉尖划破鼻梁，血流被面，鼻孔内亦流血不止，幸未破骨，想不致命。然面上青肿破碎，伤痕甚不好看，数日之内，难上衙门。乞二兄到署时谕令两厅，有应回应画事，且送至家中办理。
至昨日马玉瓒一稿，办理似乎回护，要紧关系处全未指出，直是明告以依样葫芦，何必又交总督审耶。尚乞二兄与诸位大人酌之。年愚弟昀顿首。
信末小字三行，大约是详细分析“马玉瓒一稿”问题何在的，这所谓“稿”，似是案件卷宗一类，他嫌作者写得糊涂，不足以说明情况。茫茫人海，找不到这位乾隆年间的马玉瓒。也只能满脸八卦笑容，搓着手想：纪大人打狗失败之后，到底休养了多少天呀？至昨日马玉瓒一稿，办理似乎回护，要紧关系处全未指出，直是明告以依样葫芦，何必又交总督审耶。尚乞二兄与诸位大人酌之。年愚弟昀顿首。
姚元之与牡丹花儿
姚元之（1773-1852），慈眉善目笑眯眯。
嘉道年间这一位姚元之，进士而翰林，直至左都御史。伊有一本《竹叶亭杂记》，是常见且著名的史料笔记，名字也好。此外，我在国图翻过他的书画笔记，金镶玉装，两厚册，过录了许多王文治题跋，所以颇有印象。
姚元之像
他的字儿丰肥，不算好看。有一封写给“润卿”的信，长长一篇，却动人。节录一段文字：
前所寄函，欲恳足下为买好牡丹三四十本，中秋后差人送京，并恳代觅一善种此者，照应来京，为仆一载。缘年来所植均不旺相，故奉恳觅一粗人能种者送来，或能旺盛也。又年来友人相寄，皆以十月后到京，到时土已坚冻，故栽种不得开花。茲欲于九月半后寄到，度可易活耳……此信到时在重阳前后，费心买寄，尚可不误其时，为此再拜。
姚元之是姚鼐的族孙，家在桐城。一生都做京官，外放只有几次典试与学政。清代留心掌故的文人很多，姚氏身后，震钧就在《天咫偶闻》里写到他的故居，说是“在东铁匠胡同，其中听秋馆、竹叶亭、小红鹅馆诸名尚存”。打开地图看了看，这胡同果然也在西单、宣武门附近——那是清代汉官聚居之地。如今路仍在，合院房子却所剩无几，一切都无法追溯。那三四十本牡丹倘若寄到，可曾栽下？是否真有健仆护持，又究竟开在哪一片四方天井中？这一两周在那两万八千条结果里载沉载浮，凡有图片的都打开看看，过目一千封信该是有的。看到他们养生丧死、饮酒约饭、买书作画、讨论学问，但居然只有姚先生一个人想要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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