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豪夫：《无法触及》 重写家庭相册系列访谈之二

这是一本探索父母爱情历程的摄影书。...

张豪夫

杂志记者、编辑

一个情感内敛的家庭

“我要把这本摄影书当做礼物送给父母，他们现在还没看到，这还是个惊喜。”虽然没法回到过去，也很少与家人聊起这件事，张豪夫却对那段时光一直存有好奇和向往。

父母从他上初中起一直是离异的状态，“因为两个人脾气都不太好，经常吵架，年轻嘛，比较冲动。”但是为了保持家庭的完整，三口人还是一直生活在一起。十几年过去，矛盾和冲动都被时间稀释了。“他们确实有过那么一段不和谐的关系，但现在关系比较好了，每天都会一起散步。所以想把这本相册作为礼物送给他们，让他们关系更好。”

这个家庭中，两代人之间的情感交流一直是小心翼翼的。小时候因为不爱吃饭，总挨爸爸的打，不善表达的父子俩一直交流比较少。越长大，越能够体会父母的那种欲言又止的关怀。到如今，张豪夫与家乡的父母打电话还是有些克制，“现在我做得还是不够好，电话一般是他们打过来。我能感受到他们其实很想打这个电话，但也怕打扰到我，怕我工作忙。”



父母的恋爱故事与家里的老照片张豪夫的父母在陕西省汉中市略阳县出生长大，高中时期便相知相遇，是彼此的初恋。略阳县是座山城，嘉陵江和宝成线铁路穿城而过，张豪夫父母的爱情故事就在这高山峡谷之间、大江大桥之上展开。当警察的父亲年轻时是“学霸”，成绩在全县名列前茅，而母亲是爱好音乐的文艺青年，古筝、琵琶、提琴、阮样样拿手，现在是一名音乐培训教师。

他们年轻时留下了很多照片，家里大大小小的相册有十几本，散装的120、135尺寸的黑白照片也有几百张。一些照得好的被放大了，但更多的只是底片。在儿子对父母的往事产生好奇和叙述欲之前，这些时光碎片就一直安静地躺在角落里。

家庭相册里的老照片，现在看是怎样的感觉呢？张豪夫觉得，它们特别“诗意”，“我最喜欢老照片的东西，在于它有一种当时的优雅，有一种像诗一样浪漫的感觉。”封面上的这张照片，也是按照“诗意”的准则来选的。在略阳县的山水之间，年轻的父亲跨过大桥，到嘉陵江的对岸与照片中的心上人相会，这个画面足够诗意了。在这个不善表达的家庭里，张豪夫只能“按现有的线索，来脑补出一个汉中市略阳县爱情故事。”

制作过程和遇到的困难

其实在家庭相册计划之前，张豪夫就有为故乡做一点事情的想法。一开始，他想从个人记忆的视角去梳理，拍摄了故乡的景观、家庭场景和几乎所有家族成员的肖像，并打算把新拍的照片与家庭相册中的老照片混排成一本摄影书。可当进入制作流程后，他却觉得“真的用了那么多东西不一定能够做好，达不到自己想要的状态，抓不住重点。”两个时代的照片风格差异太大，想要毫无违和感地结合在一起也不太容易。

于是，张豪夫从关注大家族转向关注小家庭，并将主题浓缩为孩子对父母爱情关系的好奇探索。

确定了主题范围之后，张豪夫把家里的十几本相册带回北京，先从所有相册中初筛出200多张备选，然后扫描、排版、印刷。制作中最大的困难，大概是扫描之后的“抠图”。那个年代的照片都是带花边的，扫描后照片四周会有阴影，虽然看上去不乏立体感，但为了更好的视觉效果，后期的抠图工作成为了一项必要的工作。“都是在PS里一张张手动抠的。200多张照片，抠了两天，特别恐怖。”当然，最后只有65张出现在了相册里。

编辑思路的形成

这本书体量不大，但构思十分巧妙。首先，书的装帧很特别——它是没有装订的，封面是一个书套，从中间竖向裁开，将散的书页包裹在内，是“打开一个记忆盒子的感觉”。散页的设计为观者在翻看时提供了三种选择——从左向右看，是母亲的时间线；从右向左看，是父亲的时间线；对页一起看，父母二人的照片就呈现出一种美妙、浪漫的对应，这种对应除了时间或地点的契合外，还有视觉上的考虑。



两条时间线轨迹的形成，与在OFPiX工作坊交流的那一天关系很大。当时所有人都把自己的备选照片铺出来，与大家一起讨论如何选择和编辑。在没有编排意识的情况下，张豪夫发现眼前的布阵十分神奇：左边都是母亲的照片，右边则是父亲的，中间是两个人慢慢有交集的照片。没有刻意摆布，简单明了又透着奇遇意味的编辑思路赫然眼前。“工作室的小伙伴丁丁看到了，说不如就这样吧，挺好的。逻辑就这么形成了。”

张豪夫的父母年少时留下了不少照片，这也使得两条时间线排布得十分充实，从幼年阶段到少年、青年，再到彼此有了交集，照片为每个时期的成长状态和人物关系提供了充分的佐证。在这本书的最中间页，张豪夫还添加了一个“有点搞怪意味”的设计——一张A2彩印夹页，可以单独拿出来展开看，上面是两张他出生不久后三口之家的合影，“他们按照时间线越走越近，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最后到一起了，总得有一个结晶的东西来收尾，那我就登场了。”

做摄影书就是讲故事对张豪夫来说，摄影书最基础的意义是讲故事。“你把照片重新编排了一次，融入你的逻辑和想法，不同的编排感觉是不一样的。”这就相当于从编者的角度，将以前的素材重新整合，讲了一个新故事。这个故事可能与画中人记忆里的老故事相契合，也可能创造新的意义，在不同思维的介入和整理下，时间碎片的重构有无数种可能性。

最近，张豪夫又把《无法触及》重印了一次，除了改善印刷质量之外，本来还打算在第二版中加入文字，做主题介绍，告知读者观看方式。但考虑到整体效果，还是放弃了。不过在宁波国际摄影节的展览现场，布展形式将会让观者感受到他的编辑思路。

这本书的延伸意义

作为一个不太会用言语表达的人，张豪夫实际上是通过对父母老照片的探索，向父母传递了自己的情感和爱意。虽然这是关于一个家庭的微观故事，但张豪夫还希望它能发挥一点影射的作用，启发观者去思考令他警醒的问题。像他这样毕业后离乡在外工作的年轻人，恐怕都在每日的奔波忙碌中与父母渐行渐远，“希望看到这本书的人也能意识到这一点，然后联想到自己的家庭，反思自己与父母的关系，看看能否作出一些改变。”



这个小家庭中极度含蓄的情感交流氛围，二十多年来一直没变。那段在略阳县山水之间孕育的爱情，对张豪夫来说，的确是遥远而不可触摸的，但后代的这种重新审视、解读和编排，不仅仅是在家庭收藏中新增了一本构思巧妙的摄影书，更可能会拉近两代人之间、照片当事人之间的情感距离。照片会启发人去回顾曾经，重新编织家庭中的情感线。

“看到他们不再年轻，还是挺感慨的。你对他们的衰老毫无办法，你不能一直陪在他们身边，也不想一直陪在他们身边。这是没办法抵抗的事情。”

时过境迁，人比故乡以更可见的速度衰老，而影像会生发出大于记录本身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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