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碎影串联春天 教育创新挚行者手记

为什么要由参与教师来主导项目式学习的设计与执行？...

作者丨李青桐  

PEER教师支持项目部

在沅陵六中的日子，我唯一坚持下来的习惯就是每天写一篇日记。或长或短，或记录或抒情，无论怎样的情绪都由此间真实的生活酝酿而生。

这是一段用碎影串联的时光。“姐姐，你会下象棋吗？”

“你别下这边！我的马在盯着你呢。”

“快快快这颗子撤回去，小心将军！”

被阿南让了十多步，他才小心翼翼地让我败下阵来。棋逢对手是爽快，不逢对手呢？棋技始终很烂的我实在想不出那是什么感受。

阿南开心地讲起上学期他和教育创新挚行者朱浩下棋的经历，十局七胜。

阿南的脾气和棋品一样好。有时我忙起来是完全顾不上和他打招呼的，他就静静坐在我边上翻书，从不心急，从不打扰。

等手头所有事情告一段落，他才会凑上来问，“姐姐，下棋吗？”

并不是所有孩子都如阿南一般文静。尤其是沅陵六中初中部的同学们——尽管，PEER主要服务对象是高中生，但因为空间有大量漫画类型的科普书，还是吸引了一大群十一二岁小男生们。

每个课间几乎都能看见吸溜着鼻涕的学生蹦跳着来选书、还书的吵嚷身影。

晚上，喜羊羊又来空间玩。这个初一的小男孩儿书架前转转，棋盘前看看。我逗他，怎么瞟了我好几眼还不打招呼呀？他气哼哼地回答，“我又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肯定告诉过你哎。青桐，我叫青桐。记得历史书里那个青铜器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王者荣耀吗？里面打不上段那个，青铜，同音……”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个垃圾，倔强青铜，太垃圾了，什么破名字……”

第一次打招呼这样真的好吗，少年？深呼吸。我已经是一个稳重温柔的大人了，不要心胸狭窄！不能轻易炸毛！

“我要张纸！”喜羊羊转身直接跑到办公桌的方向。

“我记得就在这里？”没有缓过来这口气，我在办公桌翻了几下还没看到抽纸。

“你是不是眼睛不太好？”喜羊羊一点儿都没客气，直接拿抽纸……哇，忍不住了。

我一把抄起抽纸，高高举起，反手把门关上，背靠门，一字一顿地，“你刚刚说了一句很不礼貌的话，我希望你能道歉。”

喜羊羊一脸茫然。

“你还记得你哪句话很没有礼貌吗？在想起来之前不用抬头看我。”

“我说……你眼睛不好。”

“没错，是这句，你现在需要向我道歉。”

“对不起。”喜羊羊还是没抬头，隔了好一会，从嘴里很不服气似的憋出三个字。

“好，那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没礼貌吗？”问完，我就后悔了。

懂礼貌的前提是他知道区分他我物品的界限，是他知道基本社交场合中，怎么做才是对待他人的合适态度。但假设：在他生活环境与成长经历中，几乎从没有人和他强调这些事情，他该如何知道？

沅陵六中采用封闭式管理模式，学生、老师都生活在校园里，某种意义而言，发生在校园空间中的生活、工作和学习的边界几乎是完全模糊的。在十几岁出头的年纪里，突然要他理解生活中各种各样的角色与场合，谈何容易？

“如果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你希望从我这里拿一张纸，需要对我说，‘姐姐请给我一张纸，好吗？’ 在我同意后你才能拿。尊重别人是一件很酷很酷的事情！”

“和别人说话前，先想想他们的感受。如果你听到这句话会不开心，就不要说出来。”

讲到这里我已经不生气了，甚至看着低头噘嘴一脸不爽的喜羊羊还有点心疼。

“我们重新来一次。你想要纸，怎么问我要？”

“姐姐请给我一张纸。”

好的。我抽出两张纸递给他。他接过纸一溜烟跑了。连着几天，我都梦到了读高三的自己。

有时候是趴在桌面上写作业，有时候是抱着一摞书走在夜色浓重的校园，或考试在即、数学题却全都解不出……小臂在桌上挪动被汗水黏住的疼痛、高中校园夜里植物混杂水汽的味道，这些身临其境的真实感很少在之前的梦中出现。

有时我惊醒后，还迷糊着：就剩两个月高考了，为什么我人在湖南？

这些梦，大概要从前些天给高三班级做的一场班会分享课说起。

某个晚上，我们嗦粉正到兴头，一位高三的班主任老师过来打招呼：只有六十几天高考了，他希望我们用今晚的语文晚自习时间给同学开一节班会。老师说，“哪怕每年文科只有2、3个人能考上一本，班上46名同学仍然有23人报名了西部招生计划（考上一本，即可享受招生倾斜政策），大家气势高当然好，但更应该认清自己的情况，有的放矢。一是效率，二是目标——总之，最后一节晚课交给你们啦！”

什么才是他们真正需要的？他们的现状如何？我们一无所知。

老师以为的“学生的需求”往往与他们真实的需求有段距离，但我们又很少有机会真正近距离观察一个学生的学业进展。如果需求严重不对称，最后说者只能自说自话，听者未必真的有心聆听。这，才是我们真正担心的事情。

我放弃了打鸡血。沅陵六中的时间安排很紧张，即使是高三，留给学生的自主学习的时间仍然十分有限。我希望用有限的时间给学生最多真正可能行之有效的信息。班会课最后，琦姐（空间运营官王琦）和我认真地告诉大家：如果需要任何帮助，我们会在PEER空间等你。

后来的每个午休或晚自习课后，空间多了几个高三学生。有时是抱着卷子来讨论更好的解题技巧，有时是找学霸琦姐聊聊心情和学习方法。

高三是一段好日子。这话绝不是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毕竟，在人一生中很少有机会能够心无旁骛地倾注所有精力在一件事上，那种充实的快感难以言表。

我挺羡慕他们。  万事开头难，方法要找对

教师支持与空间运营区别看起来似乎是——前者支持教师，后者服务同学。但其实在地工作的每一天，我们都要同时与老师和同学打交道。

能够真正地浸入校园生活，理解他们在这个空间中生活交际的惯常状态与基本逻辑，是我与老师进行合作的必要前提，也是长期在地工作的明显优势。

在前几周，每当需要和一些已经认识的老师沟通时，我都习惯于用微信和老师约一个时间。

“xx老师，您好，我是PEER教师支持团队的李青桐。听了您的课，我有很多想跟您进一步探讨的问题，想去办公室找您聊一聊。请问您近期什么时候有空呢？”

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有礼貌且客气了。在大学里，每次约老师请教问题或谈心前，我的紧张与客气都不过如此吧？

但事实上，只有极少数老师会回我消息。

甚至还有一次，一位专业能力极强、性格爽快的老师对我说，“你不要再用‘您’称呼我了，听着太别扭！”

前几天回京办休学手续时，我特地找自己的老师聊过此类问题。

这位极富魅力的人类学学者笑着说，你得放下架子，要真正融入生活，板着脸干什么。如果当你一年后离开这里时，能够让他们记住你，就已经很成功了，不是吗？

我不禁想起，研究性社会学的学者黄盈盈在最初进入红灯区做田野调查时，她的介绍人，一位社会经验丰富的香港性工作者叮嘱她，你要自甘堕落。当时她想是这位香港朋友的普通话不够标准，词不达意。但当田野经验积累到一定深度，她又重新领会了这句话的含义。

在项目点学校的社交方式并不需要我严格地遵守某套印在我脑中根深蒂固的礼仪规范，周密地确认好时间、地点。我只需要在某个自习或课间走进办公室，看看到我要找的老师是否忙碌，打个招呼，拉一把凳子，坐下开聊。

话说回来，那都是我在另一套场合和文化环境下的习惯，并非绝对正确，亦非不可更改。文化冲击可能发生在任何情境中，作为一个行动者，我必须锻炼自己以具备基本的应变能力。

在地工作时，我最核心的任务与工作方法即推动在地老师组队结合执教学科开展项目式学习（Project-Based Learning，简写为PBL）。

一个PBL的流程大致是：在前期沟通后组队申请立项 → 再进行整个课程活动的设计 → 具体教学实践与成果反思。

目前，国内也有很多家机构都在推广PBL教学。值得注意的是PEER教师支持团队与一线教师的合作方式：我们希望，由参与教师来主导PBL设计与执行——确定教学目标、主持选题、设计课程和活动，并选择教学班实践，同时考虑可操作程度，根据学生实际情况及时调整课程形式与课程深度。

PBL成功立项后挚行者会在地协助教师设计、持续跟进项目开展，实时沟通反馈，PEER教师支持团队都将为该项目提供所需的案例、技能、资源等多方面必要的支持。



   为什么要由参与教师来主导PBL设计与执行？

一方面，老师远比我们更了解学科专业知识、课堂和学生，我们能提供一些不同角度的观察与课堂互补；传统的单向授课难以培养出面向未来的人才，教师角色也面临从授课者向学生成长引导者的挑战，PBL就是契机。

另一方面，PEER教师支持以“赋能教师”为核心工作目标，挚行者当然可以对班级状态进行调研、完成课程设计甚至讲课，但当挚行者离开，课堂仍然是属于师生的，老师不改变，课堂难创新。我们期盼在与教师共同设计挚行者协助实践后，参与教师能够掌握PBL教学并融会贯通地应用。

虽然有时困惑，偶尔迷茫，但值得庆幸的是，至少我常常追问、仍愿思考。当我离开时，能留下种子吗？我不介意没人记得我，但最希望有人能记得我留下的什么东西。

这些我带去的，如果能够让一些人更积极愉快地面对每天重复的生活，一定再好不过。

PEER毅恒挚友是致力于促进中国城乡教育公平、改善中国欠发达地区教育资源、并发展博雅、人文与素质教育的非营利组织。

PEER教师支持是PEER毅恒挚友的长期项目，以赋能教师为核心目标，旨在为有志于教育创新实践的教师搭建社群，并通过在地支持与工作坊的方式为合作教师赋能。该项目源于PEER深度参与地方教改实验的感悟、项目式学习的设计经验、以及与国内外专家的交流与合作。项目的核心工作由专家顾问团队、轮岗到各项目点的教育创新挚行者共同完成；PEER大使及其他积极合作的地方教师的工作也对项目自身起到了关键作用。

教师支持团队协助PEER合作县城与乡镇高中的教师开展在地、定制化的项目式学习，探讨教育创新的形式与方法如何融入到高中课堂，并在过程中关注教师身份从授课者向学生成长引导者的转变。通过听课、与教师合作撰写教案、课堂创新、总结、促进教师对具体问题的交流与反思，教育创新挚行者的行动是在场的、接地的，同时也提供了不同视角与更多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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