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雨

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呢...



北方少雨。

我是从北方出生，在北方长到了成年的，将来以后，多半也是要死在北方了。含着一喉咙北方话地我来了这个江南城市，满口的儿化音戒不掉，见大风刮不起一地沙子，老是觉得怪异。

未到几天便见万里晴空乌云滚滚，一天一夜的雨，是北方没有的。很新奇，我没见过雨是能被风吹起来的，所谓江南烟雨“如牛毛如花针”，自此才明白了得。从前听着老师讲的，哪一个诗人兴致来时不撑了伞就“雨中漫步”，总也觉得是神经犯了毛病，不知道豆大雨点儿砸在他身上，是不是带来一场陪伴终身的寒疾。而这时才知道了，原来是我劳神费力，却担忧了无用的了。

我对新结识的人们说，北方的雨来得急住得快，鲜是没有雷电助阵的，而土生土长的江南女孩告诉我，这里都是雨丝绵绵，梅子熟时可要下上一个月。惊讶也不是很惊讶，几年的地理课也让我把江南的雨季隔着时空认了一认，但是当时还是感觉不一样了，就像你知道盐是咸的醋是酸的，却只有洒在舌头上的时候才会皱了眉头。

雨丝就飘着，真跟雾似的。倒也挺好的。

听一首歌就调成单曲循环。或是一个人和一个树妖的故事，既叫【江南雨】，最后当然应景地是个悲剧。词堆得有点蹩脚，调子却很好，听着听着就想哭。或许心里已经哭了，只是眼睛还很干，身体总是会骗人的。

“人鬼殊途”是我迄今听过最悲伤的四个字了，可与之相比的恐怕只有“高等数学”。想起了才知道，什么悲伤也比不过路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也是抄来它给你写过的。而看着这种雨，想一个悲伤的故事，再呼吸的时候就感觉很舒服，好像个中哀怨都吸进气管，吐出来的时候却不带血腥，好像自己就是悲伤了，悲伤也就无法感觉到了。

江南雨沥尽灰霾，尘土回到尘土中去。坠落死亡，涟漪还没荡开，下一个下一个和下一个就循着他死去的痕迹死去了。

是雨就都会死的，硬要说区别，无非是北方的雨死得惨烈，江南的雨死得温和。北地雨死得像是车祸，四个轮子没防备地碾过去了，于是脑浆迸裂骸骨粉末，眼看着就是一地青红。江南雨死得像是疫病，要一个细胞一个细胞地侵蚀，一条血管一条血管地摧毁，要让你一天一天忘记熟悉的人，行走咀嚼的能力都丧失，双目失焦眉睫脱落，呜咽挣扎着吞下最后一口气。

我看着下雨的景色，走在湿滑的地面。细弱至此，便成了另一种强大。伞是挡不住它的，它在你身边上上下下地飞，找一阵风就落在你衣裤上，不多时就沾湿了。

我开始回忆我从小到大看见的雨。很好记起，是非常非常大的，电闪雷鸣，打在伞上噼里啪啦的巨大声响，就像是北方人的大嗓门儿一样。是脏的，带着泥的，眼见着手里接一捧都浑浊不堪；是冷的，和着风很大，是凶的，让你淋着它就会害怕，让你觉得天地真是大而自己真是小，让你要把所有的窗子牢牢关死，看着它狰狞地撕咬你的屋子，让你躲不过，让你无处逃。

而江南呢，不一样的。

我没有再多的墨水能从肚子里倒出来好好描摹一番了，什么人间仙境如丝如雾，我也没看出来。我只是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一件事很可笑，你那喜欢下雨的留在北方了，我这恋慕晴天的倒是到这阴雨绵绵的地方去了。

我以为你适合江南地方，我才应该往北去。然而没什么不好，我以为我会一直记得你呢。

天上云很厚，不知是要下雨不是。周围只有我一个人，这里很冷清。

不知道你在哪里，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不知道你叫什么，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不知道你开不开心，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呢，

下雨了就撑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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