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衔枝新加坡：狮城往事与福康宁山

历史的真相总是隐匿在种种传说的迷雾之中。《马来纪年》所讲述的狮城往事，充满着谜团。...



新加坡王朝的兴亡

唐宋时期，南洋曾经有一个印度化的帝国，领有从泰国南部一直到印尼的广大地区。唐代典籍里面称它为“室利佛逝”（Sri Vijaya），宋则称它“三佛齐”（Samboja）。它与南印度的朱罗（Chola）帝国争夺本地区的贸易霸权，不共戴天。朱罗帝国一度入侵马来半岛和印尼，大搞三光政策，然后建立自己的贸易据点。三佛齐帝国再也没有从这次惨败中恢复过来。后来，印尼爪哇岛兴起了另一个印度教王国满者伯夷（Manjapapit），逐步蚕食掉了三佛齐。三佛齐的遗老遗少反抗不断，有的则逃亡他乡。

正是这个三佛齐遗民中的一个王子，流落到新加坡，创建了第一个为人所知的新加坡国家。但是这个故事在马来人写的《马来纪年》和葡萄牙人写的《东方志》中有不同的情节，《马来纪年》的版本流传更加广泛。

按照它的说法，那个王子叫山尼拉乌它马（Sang Nila Utama）。他从三佛齐的巨港出逃，来到民丹岛，迎娶当地女王的公主。女王的热情款待让他乐不思蜀，就住下来不走了。有一天，他带着一群人猎鹿，来到海边，望见对面一片白沙滩，问过从人，得知那是个小岛，名叫“淡马锡”（马来语，意为“海城”）。于是登船前往。在海上，突遇狂风暴雨，为了救急他命令抛弃一切，最后把自己的王冠都扔到海里，才换得风平浪静。

登岸以后，他们遇到了一只浑身花纹的猛兽，有从人说那是狮子。狮子在印度教文化中是帝王象征，所以这个王子以为天降祥瑞，就不再回民丹去寄人篱下了，留在了淡马锡面南背北，建立王朝。他还用梵语将这个岛重新命名为“狮城”，读音“新加坡”，把它逐渐建成一个繁荣的贸易大城。他和后裔统治新加坡，凡五代君王。

兴盛起来的新加坡遭到了满者伯夷的觊觎，它对新加坡的第一次侵略战争以失败告终。新加坡的最后一代国王拜里米苏拉（Parameswara，马来语称号，意为“至尊之主”，可我总记成提拉米苏）时候，满者伯夷发动了又一次进攻。这一次新加坡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马来纪年》说这次入侵由内乱引起。“提拉米苏”的后宫争风吃醋，一个姬妾因遭诬陷而被“提拉米苏”处死了。该女子的父亲是某某大臣，心怀怨恨，于是招引满者伯夷入侵，并自为内应。



【拜里米苏拉逃出新加坡。不知出处，画得很好玩儿，“提拉米苏”怀抱马来克力士剑，一脸滑稽的惊诧，被士兵们抬走，身后是满者伯夷军队在攻城。翻拍自福康宁山路边展板。】

叛国者不得好死，大臣夫妻双双化作了石头。但是新加坡也就此亡国。“提拉米苏”出逃他乡，最后在一棵满剌加树下建起了一个新城，以树命名为满剌加（今作马六甲），这一年是1402年。南有满者伯夷，北又有暹罗，面对这两大强敌，“提拉米苏”需要一个更强大国家的支持。所以建城第二年，他就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朝见永乐皇帝，获颁金印。此后满剌加和大明往来密切，郑和下西洋，满剌加也是重要一站。在明朝的庇护下他们不再惧怕他人，国祚兴盛达一百一十多年，直到1511年被葡萄牙人占领。此后，满剌加王朝的残存势力退居马来半岛尖角的柔佛，蜕变为柔佛王朝。

满剌加王朝时期，新加坡依然属于它。但是王朝的政策是扶持马六甲的商业海港地位，新加坡因此没有机会复兴。在衰弱的柔佛王朝时期，新加坡也没能复兴起来，彻底荒废，直到英国人最终重新发现它的独特价值。



【福康宁山出土的爪哇风格金臂环，大约14世纪。新加坡国立博物馆藏。这一类文物说明了起源于苏门答腊和爪哇的三佛齐与满者伯夷国家对于新加坡的历史影响。】

更古老的新加坡？

历史的真相总是隐匿在种种传说的迷雾之中。《马来纪年》所讲述的狮城往事，充满着谜团。一些细节上就经不住推敲，比如，现在从民丹坐游船到新加坡要四十多分钟，用眼睛其实是望不见的。还有，哪里有狮子浑身横条花纹的，何况东南亚没有狮子，《马来纪年》里面描述的动物，分明是一只老虎，王子本人就生长在东南亚，不知道老虎什么样子？更加重要的问题是，当年三佛齐王子来到新加坡的时候，新加坡已经被称为“淡马锡”（海城）了，难道这里没有城市、没有国王吗？《马来纪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东方志》里面却做了回答。它的记载中，那位山什么什么的王子和“提拉米苏”其实就是一个人，而不是相隔了几代的祖孙。“提拉米苏”来到新加坡的时候，新加坡是有酋长的，亲近暹罗。“提拉米苏”一上梁山就火并了王伦，抢了第一把交椅，因此不受当地民众喜爱，也招来了暹罗（而不是满者伯夷）的报复，所以不能坚守，弃城而逃亡到了马六甲。

哪个故事为真，如今已经不可考了。但是新加坡确实曾经存在过一个权力中心。海拔不过五、六十米的福康宁山濒临大海和新加坡河口，英国人到来时，山上的城墙和护城壕遗址还是清晰可见的。城墙在南洋群岛一带并不寻常。当地的马来人称福康宁山为禁山，不敢在山上居住。相传山上有伊斯干达沙的坟墓，而“伊斯干达沙”，就是那位“提拉米苏”王子改宗伊斯兰教后的称号。“提拉米苏”如何葬回了新加坡而不是马六甲，也是个不解之谜。但是恐怕在他之前，早就有统治者居于此山了。元代中期，汪大渊也航行来到过此地，那时此地还叫淡马锡，没有改名叫新加坡，他的记载表明，海盗住在圣淘沙和“龙牙门”（如今直落布兰雅和Keppel Bay那一带），福康宁山则有王公居住管辖。



【福康宁山上的伊斯干达沙圣墓。这里长久以来被马来人当做圣地来看待，到此需要注意行为举止。然而，关于这地下到底是否真的埋葬着马六甲王朝的创立者、曾数次到访大明的拜里米苏拉，墓地旁边的展板委婉地表示，历史学家“并不十分确信”。另外，人们长期以来也相信，新加坡王朝的开创者山尼拉乌它马也埋在此山，但是并没有人找到什么证据，而且，山王子和拜大王是不是同一个人，本来也没有定论。】

福康宁山上与新加坡河口一带的考古发现，更证实了新加坡古老的贸易港口地位。根据出土的中国文物，可以将这个港口的历史一直追溯到宋代，远早于传说中那位山什么什么的王子来此创基立业的年代。更早在三国时期，孙吴曾遣朱应、康泰赴东南亚“南宣国化”，回去后的报告中提到一百几十个国家，后来史籍散佚，仅有三十几国名字得以保存，其中的“蒲罗中”国，据新加坡学者许云樵考证，就是新加坡，当时有长尾巴的食人族居住。怪怪的。



【新加坡河口一带出土的元代晚期青花瓷瓶，葡萄的果实及枝叶，推测为景德镇产。新加坡国立博物馆藏】



【元代或者明代早期青瓷双鱼盘，在新加坡河口一带有较多的发现。新加坡国立博物馆藏】



【新加坡考古发现的中国古代钱币。新加坡国立博物馆藏。“开元通宝”不用说了，唐太宗李世民时期的，距今一千三百多年了。其它几枚都是北宋的钱，距今一千年到八百年不等。“政和通宝”是宋徽宗时期的。“治平元宝”是宋英宗时期的。“咸平元宝”是宋真宗时期。“太平通宝”则是宋太宗赵匡义时期的。细看钱上的字体，都很漂亮。】

在新加坡河口如今浮尔顿酒店的位置，曾经树立着两块砂岩石，1843年，英军为了修筑工事而将其炸毁，才发现这两块石头原来是古代的石碑，上面有古文字。残存的碎片被送到了印度加尔各答去分析，其中一块后来归还新加坡，今天收藏在新加坡国立博物馆，被称为“新加坡石”。上面的文字依稀可辨，据推测可能是古代爪哇文字或古代苏门答腊文字，但却无人能识得，更无人能断代。它引发了人们对于新加坡更久远历史的无限遐想。



【“新加坡石”，新加坡国立博物馆藏】

福康宁山

英国人占有新加坡之后，在马来人的禁山上修建了总督官邸、军营和炮台，建了导航灯塔。这个小山的名字一下子多了起来。因为炮台用英印总督康宁子爵的名字命名，所以这山也被叫做“Fort Canning Hill”，华人称作“福康宁山”。又因为新加坡开埠早期，这座山是英国殖民者的军政中心区，高高飘扬米字旗，所以又叫做“皇家山”、“升旗山”（槟榔屿、马六甲也各有一座类似的“升旗山”）。新加坡之战时候，英军的指挥部就设在这座山上的暗堡里，向日军投降的可耻决定，也是在这座山上做出的。



【英国东印度公司军队在福康宁山上行进。雕版画，画于火烧圆明园前两年。图中观看英军行进的，是留着辫子的中国移民。可以看出，当年从福康宁山上，是可以将新加坡河口一带的海岸全面监控的，是修筑炮台的理想地点。】



【更早一些（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的彩绘雕版画，也是福康宁山上俯瞰新加坡河口。米字旗飘扬山头，“升旗山”由此得名。】

战争远去了，米字旗和殖民主义也一去不复回了。如今，福康宁山成为一个公园，山上树林阴翳，山下摩天大厦林立。多年坚持不懈的填海造陆工程，把海岸线远远地推开，所以游人已经不能像当年那样，站在山头就将新加坡河口和海岸线一览无余了。每逢周末，来自东南亚地区的男女外籍劳工们喜欢聚集在这个公园里，谈天说地，在草地上野餐、歌唱，排遣一周工作中的拘谨和压力。林荫下的红砖路上，随处可见健身跑步和登山的游客。故垒萧萧芦荻秋，当年英军的远东总司令部，如今改造成了五星级的福康宁酒店；昔日的英国兵营，如今是巴黎画廊新加坡分馆（Singapore Pinacothèque de Paris ）；英国炮台残存的大门，成为婚纱摄影师们喜用的背景；大门后的大片空地，是婚庆活动和艺术表演的场地。山上，古老的历史沉睡在草木之下潮湿的泥土里，山下，则是一个喧闹繁华、灯火阑珊的现代化新加坡。



【从福康宁山看新加坡滨海的中心商业区。】



【曾是英国兵营的福康宁艺术中心，现在是巴黎画廊新加坡分馆。】



【巴黎画廊新加坡分馆前的大片草地，原本是欧洲人的墓地，后来被新加坡政府清理出来，旧日的墓碑被砌入了砖墙。】



【旧时欧洲人墓地还残存了少量建筑物，这是墓地的两个哥特式大门之一。离此不远，就是现在的新加坡婚姻登记处。】



【康宁堡炮台的大门，如今是婚纱摄影的热门外景地。】





【福康宁公园也为各种艺术表演提供了场地。2015年9月的一天傍晚，我巧遇Flamenco Sin Fronteras在这里演出，她们是新加坡一个推广弗拉门戈舞的民间组织，各国人士都有。演出十分精彩。】

    关注 山顶洞人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