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晓群|书癖

 

“人无癖好而不可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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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不厌精,

文不厌细。






书香故人来

辽宁是我的故乡,在《辽宁日报》开专栏,提笔、落笔,满心归乡的情绪。
书  癖
  文 | 俞晓群
俗语说:“人无癖好而不可交”。“癖”是一种热爱,也是一种病态或准病态。我谈书癖,是病得不轻。

细说书癖,又有藏书癖、写书癖、做书癖和毁书癖种种,其中以毁书癖最凶悍,除却水火刀兵之外,暴政与不肖子孙,一定是书籍最大的敌人,毁书最大的操手。本文按下毁书不表,单说前三者,由我及身边朋友亲身经历,耳闻目睹,略述一二。
其一,我没有藏书癖。
虽然职业使然,我存书多多,但那不是收藏,只是实用性堆放。数量之大,几万册是有的。究其构成,一是自己编的书,自认为很好,一定要长久存放;二是朋友编的书,互相交换,不必花钱;三是作者送的书,表达尊重,或让你了解他的写作;四是工作用书,看内容,看装帧;五是自己买的书,为爱好,为写作,为私藏。遗憾的是这最后一项最弱,所以存书价值不高。

回首三十年,总结我的遗憾,重要一点是珍藏作者遗存不够。一是题字,那时请启功题写书名如“九章算术”“写作大词典”等,比较容易;还有二十几位大作家都为“茗边老话”题写一段话,金克木毛笔写道:“百年世事匆匆尽,第一难忘是友情。老去尤知悲寂寞,深宵何忍对孤檠。”原件在哪里?找不到了。二是信件,顾毓琇、周振甫、汤一介、陈原、范用的信,有些保存,写《一个人的出版史》,放入几封,实在好看。还有很多遗失,因为搬家,数学家的信丢了一些,其中有苏步青、王梓坤、徐利治、梁宗巨、楼世拓等。前些年有收藏家对我说,你日常便签、纸条都不要扔,打包给我。







李学勤,汤一介,张岱年,朱维铮信件原稿
其二,我有写书癖。


早年落笔,周围朋友常言:你这么爱写,不如去当作家,能写出什么名堂,不影响工作么?其实我写书成癖,有三个原因:首先我是宅男,七天大假,我不下楼,一直待在家里乱读乱写。其次写作与工作是一种互补,也是一种自我调节。另外自觉精力过剩,许多想法会滚滚而来,催着我快快落笔成章,五十岁后尤甚。所以我的写作不但数量多,门类也多,有出版、学术、杂文、回忆录等。它们看似杂乱,其实有一条主线一直贯穿着,那就是“数”:二十几岁著《自然数中的明珠》《古数钩沉》,三十几岁著《数术探秘》,四十几岁著《数与数术札记》,五十几岁著《五行志研究》系列,一直走到今天,还不算“癖”么?

其三,我有做书癖。
说明一下,做书与编书密不可分,但又不完全相同。很早以前就有前辈提醒我,不要说自己是做书的,编书才是我们的本分,做书是编书的下一个环节,它主要包括装帧、设计、材料、印刷云云。有了这样的界定,我慎用“做书”一词,认为与编书比较,做书更接近商业的定义。

但近些年,可能是被书业竞争和数字化出版闹的,也是一种艺术追求的触动,我做书的热情渐渐升腾起来。海豚出版八年,我像打了兴奋剂一样,从海豚书馆、海豚文存、独立文丛,到董桥作品,再到小精装、西装书,诸如《鲁拜集》《莎士比亚》《牡丹亭》《丰子恺全集》等一路下来,花枝招展、花里胡哨,有时我都认不出过去那个追求“简装书”的自己了。网上时常有人骂道,把书做成这样,你想干什么?你在追求什么?


书可以做成一件艺术品!


此时我已经建立一个理念:书可以做成一件艺术品!它一诞生就是唯一的,后人只能复制,不会再生,像桑格斯基《鲁拜集》那样。人类延续文化艺术,需要一代代疯子的出现。我知道自己病得很重,近些年六七次派人去欧洲学习,还在伦敦建立基地,深入西方书籍艺术的堂奥,拜鲍勃、王强等专家为师,都是饮鸩止渴、愈病愈重的表现。
我还认为,艺术是人类全部活动的终极追求。一些人看到我们这点癖好,可能会在私下骂一声:“什么癖,狗屁!”其实能被骂已经很好了,作为出版人,最大的悲哀是无人问津,最大的欣慰是一些高人纷至沓来,他们接受了你的设计,也就承认了你的艺术!

我们经常把“品牌建设”挂在嘴上,其实没有癖好,何言品牌?就癖好而言,由业余走向专业,能传宗接代、世世相传,不但要有天赋、策划、辛劳、坚持,还要有造化,常言道:造化弄人,你的那一点癖好留存,能有后辈珍惜、代代传承,不知要做几世好事、积多少德行呢?

这些年编书兼做书,我的观念中融入许多匠人思维。但我只是一个空想家,我身边有三个朋友,都是做书不可或缺的人物。

吴光前,他跟随我做书二十多年,身怀技艺,已臻化境。但他不喜张扬,此刻一定又在摆手:“晓群,别写我,装帧界能人太多,我不行。”其实他很厉害,海豚版《鲁拜集》封面,是他按照原版图式一笔笔画出来;许渊冲《莎士比亚悲剧六种》和《牡丹亭》,还有《丰子恺全集》、祝勇《故宫答客问》、止庵《罔两编》等设计,都有超凡的技艺蕴含其中;王强《书蠹牛津消夏记》,也是他花费半年时间的倾心之作;韦力《觅理记》,他又突发奇想,拿出绝好的设计方案。需要强调,吴光前是艺术家,他的图书装帧,是在绘制图案、整体设计,辅以材料、工艺、新技术的思考。
吴光前(右二)
杨小洲,我们合作几年,我称他是优秀的创意家。总结特长,一是保持个性,尤其是在艺术范畴,任性一定是一种美德。二是充满活力与自信,他脑海中的艺术空间奇异而独到,因而独步。标志产品有岳麓“书房一角”,第二辑“倒装蝴蝶页”的创意,着实让人惊愕。还有祝勇“故宫秘境文丛”,那图案貌似西方设计,其实每一朵小花、每一片云彩,都是从故宫博物院采摘而来。杨小洲是一位有故事的人,你讲他的糗事,他会跟着你嬉笑,好像在说别人一样。但这两年去伦敦淘书,他买书弹尽粮绝,每天吃面包,四处蹭wifi,找到许多好书,产生许多好思想,说到这里,他嬉笑中眼圈已经红了。
祝勇“故宫秘境文丛”


于浩杰,我曾有《大工匠》一文写他。他小时在辽宁朝阳印刷厂生活,好打架斗殴,父亲希望他静下来,就让他跟几位做手工书的师傅学徒,做精装书。那些老师傅心灵手巧,只要有样式,他们自己制作工具,设计工艺,一定能做出来。于浩杰受老师傅们影响至深,他自己手又巧,当年做《董桥七十》真皮版,就是他跑到做皮衣的工厂,找到蒙古小牛皮,一张张切割、印制,恢复了此项工艺。近些年我们与西方设计师合作,于浩杰曾去伦敦,现场看他们的工艺操作。英国人很快发现,这个中国胖子一看就会,开始戒备他。那天一位犹太人工匠在手工烫金,看到于浩杰来了,就说今天头痛,干不了了。于浩杰把那些工具样式都记下来,回来后自己琢磨,制作工具,现在诸如皮料加工、手工烫金、竹节装饰等,他都可以操作,还要指导工厂操作,这不是做书癖,还会是什么?
于浩杰和杨小洲
本文首发于2016年12月21日《辽宁日报》


俞晓群
现任中国外文局海豚出版社社长。主持策划出版“中国地域文化丛书”、“国学丛书”、“书趣文丛”、“新世纪万有文库”、“海豚书馆”等。本人著译有《自然数中的明珠》《数术探秘》《数与数术札记》《人书情未了》《一面追风,一面追问》《这一代的书香》《前辈》《蓬蒿人书语》《那一张旧书单》《可爱的文化人》《精细集》《我读故我在》《一个人的出版史》(共三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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