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安军鹏｜三人行

 

很早就听过孔子说的“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择其不善者而改之”的话，以后又在凤凰卫视的节目中看到有一个专栏就叫做“铿锵三人行”，于是，不仅一次地想到以前我们村子里的三人行。

我生活的村子是位于秦岭北麓 的一个小山村，说是小山村，但却是人杰地灵之地，出过不少的名人雅士。不过今天要说的三个人并非什么名人雅士，而是普普通通的山村野夫之类，但在过去，他们却是我们村子里的风景，直到今天，有人还会不时地提到他们。
这三个名不见经传 的人物第一个就是瞎子建设，也就是我以前提到的、我小时候的同学电持叔的一个哥哥。第二个就是语者。语者，说话之人也，可惜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只能和你呜哩哇啦地比划一番。第三个就是胡兴，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的腿为什么截掉了一节，行走的时候必须要靠两个拐子撑着才能行走，否则，是寸步难行的。
瞎子建设留在我记忆深处的是 他真天天拉着几只羊放羊的情景。说来很是奇怪，虽然他是瞎子，什么也看不见，但却能放羊，不管是在野地里还是在山坡上，人们经常会看到他放羊的身影。羊儿在一边吃草，而他就静静地坐在草地的一边，两只很大但却是无神的眼睛久久地望着远方，有时，还会有无名的液体流出他的眼眶，但是永远也没有人知道那时的他在想些什么，也没人知道他眼里流出的是不是心酸的泪水。但是，人们都说建设放的那些羊成精了，那些羊会牵着建设出门和回家，而且路上也不会被车辆碰着。事实也确实如此，建设从来也没有因为看不见东西而出现什么异常情况。所以，家里的人慢慢的也就麻痹了，忘记了他是一个什么也看不见的瞎子。最后终于出事了。有一天，建设照常出去放羊，那一天阳光格外的灿烂，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但是他却不知道这就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时刻了。当时由于是夏天，莺飞草长，他放羊的地方是一片废墟，高而茂密的野草覆盖了一切，结果建设掉进了一口干涸多年的废井里面。等到人们发现了时候，他已经是奄奄一息了，救上来没有多久就死了。一个无关痛痒的人的死亡，似乎并不能引起人们的关心，人们的生物钟没有改变，依然吃饭睡觉，渐渐地，建设也淡出了人们谈论的话题，人们再也看不到他拉着几只羊蹒跚在路上的样子了。
哑巴语者是个为人很厚道的人， 他个子高高的，瘦瘦的，很有些大将的风度。虽然不会说话，但是每当碰到别人的时候，他是都会点头微笑的，表示他在和你打招呼，显得很和善。小的时候，有时我们一群孩子见到他的时候，总会戏逗他 ，这时他就会大发脾气，冲着我们呜哩哇啦一阵乱喊，也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意思，只知道那是他生气了，于是我们一群就感到很害怕，很快的就会四处逃散，害怕他会揍我们。其实他一回也没有揍过我们，只不过是吓唬吓唬我们而已。他尽管不会说话，但他的一双手却很是灵巧，会納鞋底，而且他纳的鞋底很是漂亮，胜过许多女人做的活。更为特色的是，他会做小孩子穿的老虎鞋。村子里谁家生了小孩，不管是谁，只要去给他说一声，他准会给你按时做好，而且不会收取一分一文。我小的时候也穿过他做的老虎鞋呢。语者是什么时候不在了的，我已经不清楚了，可能那时我还是个小孩子，不太关心吧，只愿他在另一个世界里不再是一个什么也说不出的哑巴。
关于胡兴的故事我就了解得更少了，原因是他的年龄太大了，属于爷爷辈的人了，而他在世的时候我又很小，只依稀记得他的脾气很好，从不对人高声说话，还有就是他拄着两个拐杖在路上一颠一跛的样子， 但却从不知道他的腿为什么会是那样的，当时只是从一小孩子的角度出发，觉得那样的人很是可怜，很值得人同情，他是什么时候不在了的，我也不知道，他和我们同村，但住的离我们有些太远了。
以前村子里曾经有许多人拿 这几个残疾人开玩笑，说“建设看见了个兔，语者喊，胡兴撵”，让人听了忍俊不禁。建设是个瞎子，能看见什么呢？语者是个哑巴，怎么会喊？胡兴是个跛子又怎么能跑呢？要是真的是那样话，那该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呢？但遗憾的是，人们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三个人在一块的时候。玩笑归玩笑，而玩笑过后，人又何尝不希望他们能看见光明、能开口说话、能快步如飞呢？昨天下午回家给父亲送药，没事的时候去了趟三姐家。看到三姐家里的电脑也联上网了，我就顺便登上了我的QQ,打开QQ空间，和三姐浏览我这几年外出旅游和在外地上学的孩子的照片。看着看着，三姐突然冒出了一句话：“你也是一年比一年老了啊”。我听了后愣了大半天，突然之间觉得大脑里面一片空白，怔怔的觉得无言以对。

我们家里姊妹五个，三姐只比我大了三四岁，所以平时有什么烦心的事总喜欢对她说，即使有时候她和我的观点相悖，我们也可能争论得面红耳赤，但也不会互相计较的。听到她说我变老了，这还是第一次。我总觉得，在她的眼里，我和弟弟还总是她的弟弟，永远也长不大的。可是，岁月飞驰，多年以前，我们姊妹们嬉戏打闹的场面还恍如昨日，但我们彼此却早已经是鬓角斑白，满头华发了，这不能不让人唏嘘不已，给人以恍若隔世的感觉。真的，我们毕竟真的老了！
但是，每当回到家里，看到陈珂卧床的父亲的时候，我们又怎敢言老？父亲已经是八十四岁的高龄了，然而，由于多年顽疾的折磨，他已经有十多年没有下过床了，生活也不能自理，多亏了家里弟弟和弟媳以及和我们邻村 的二姐和三姐的多方照顾，他才平安度过了这艰难的十几年的生活。但是，他的痛苦却没人能够分担得了。每逢节假日或者工作之余，我也经常回家看望父亲，但也只不过是给他送点吃的和经常用的药物之类的东西，或者是一些日常用品，和父亲呆在一块的时间却总是少之又少。每当我要离开的时候，我都会从父亲的眼神里看出，他是多麽的不想让我离开！
父亲年轻时候的摸样我至今记忆深刻。那时候，他是多麽强壮的汉子啊！而那时的我，也从来就没有想到 父亲会变老，而且会变得是如此之老，甚至于连端一个小小的饭碗都会显得那么的吃力。健壮的双腿已经是枯瘦如柴，并且因为两次摔倒而骨折，一条腿比另一条腿短了六七公分。由于常年不能下床活动，腿部的肌肉也已经严重肉萎缩，而且由于血液不能很好的循环，腿上和脚上也会不时地长出一些疮疤。就连睡觉和翻身这么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似乎也是十分吃力的了——曾经那么强健的父亲却实是真的老了，而且竟然老得我们做儿女的不忍目睹。
面对年迈的父亲，我再也不会像年轻的时候那样意气用事，动辄 去顶撞他了，脾气似乎也改变了许多。每当他让我给他做什么事的时候，我都会尽力去做，直到他满意为止。有时即使他说的不对，我也有意顺着他。有时，我也会和他坐在那里，听他给我整说那些我们不知道已经听了多少回的遥远的回忆。有时我也想，难道父亲就看不到我们兄弟姊妹们也已经是满头白发了吗？难道他还以为我们像以前那么强壮有力吗？父亲是不是有点太自私了？可是，过后又觉得那样去想象父亲未免有点滑稽可笑。父亲之所以那样让我们干这干那的，是因为在他的眼里，他一直把我们当成小孩子，而在父亲老去之前，孩子始终是孩子，孩子是不会老的啊！
每个人，不管你七老还是八十了了，在父母面前，你永远还只是个孩子！在饱经沧桑的父母面前，我们怎能言老？又怎敢言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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