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桑叶上山

节气立夏话桑蚕

立夏至，又到“黄栗留鸣桑葚美，紫樱桃熟麦风凉”的时节了。...

下过几场雨，天气愈发热了起来。小区里，翠生生的石榴树已绽出了几抹红艳——已是立夏日了！

江南的夏日总是来得早，花褪残红青杏小的时节就已宣告春的临终夏的登场了。每年立夏前后，小学边上的铺子里，总有农人在兜售蚕宝宝。那翠生生的嫩桑叶上，卧着星星点点贪吃的蚕儿——养蚕的季节又来临了！

生活在南方的孩子，大抵都有过养蚕的经历，我自然也不例外。

幼年时期，大人不让我养蚕，怕年幼无知的我糟践了无辜的蚕宝宝。于是我就只能眼馋的看左邻右舍的大姐姐大哥哥们养。蚕宝宝憨憨的，慢吞吞挪动肥肥胖胖的身子啃食桑叶的样子尤其可爱。我总是趁四下无人伸出手指头去戳那些肥肥的身子。那些蚕儿也不恼，翘起脑袋看看，又低下头继续啃食它的美味。有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它们的蠢萌样，非要捉起一只来瞧个究竟。捉的时候才发现，蚕宝宝身子好软，手指触到的瞬间，仿佛指头都要融进它身体里去。被捉住的蚕将它那几只小足牢牢的吸在桑叶上，不安的扭动着身子，那模样好玩极了。

稍年长的时候，要写生物观察日记了，望着那些白胖胖的蚕，我却害怕了。倒不是恐惧，只因蠕虫科生物那爬一步缩一步的样子着实让我鸡皮疙瘩掉一地，浑身不自在，心里直发毛。这哪里是我小时候喜爱的蚕，分明就是白虫，与豆青虫、棉鼻虫有何异呢！可弟弟不这么认为，他认为蚕是蚕，虫是虫。拜他所赐，我拥有了人生中第一次养蚕的经历。

他费尽口舌从别人家讨来几只又瘦又黄的小蚕，整日当宝贝供着。为了养出肥美的蚕宝宝，他每天清晨跑好几里路到郊野去找寻鲜嫩的桑叶，赶在上学前给蚕换食。他先将蚕们小心翼翼移到干净的纸上，再将盒子里旧桑叶、粪便等倒掉，铺上新桑叶，然后再一条条将它们放回去。

早起的蚕儿吃的可欢了，一个不留神，就将一片叶子啃去了一半。有邋遢的蚕宝宝，边吃边拉屎；也有懒惰的，啃完自己身边的就懒得挪位了，翘着头，等我们喂它新的；也有挑剔的，一片好好的桑叶，吃两口便不吃了，又爬到旁边的叶子上，啃两口，再换。我和弟弟看不过，将它拎起来，放回原来的叶子上，起初它还不听话，翻滚两下以示抗议，见有其他蚕儿来侵占它的地盘，一个骨碌爬起来，大口大口的啃，生怕被人抢去了似的，看得我们咯咯直笑。

鱼先生摄影作品

有时，外婆会跟我们讲关于养蚕的故事。她说，她的外祖母家是庄子里的养蚕大户，有一次她去做客，半夜被沙沙声吵醒，以为是下雨了，一晚上都在担心第二天没有地方玩耍；待到第二天起床，发现地面干干爽爽，东方的天际霞光绮丽，方才知道是蚕在半夜吃桑叶发出的沙沙声。

“那声音真大，隔了两个厢房都听得清清楚楚。”外婆反复强调。我和弟弟不信，以为外婆老糊涂了，反问：“我们的蚕为什么没有声音？”外婆露出一口稀疏的牙笑曰：“成千上万条呢！一整间排屋，专门用来养蚕。上下三层的架子上全搁满了养蚕的簸箕。”弟弟担忧的问：“这么多，那要采多少桑叶。”被他这么一问，我和外婆都笑了——他摘桑叶摘苦了！外婆还告诉我们，半夜会有老鼠偷蚕，特别是蚕“上山”的时候，要轮流照夜。那时候我们还不懂什么是“上山”，但都很期待看蚕上山的情景。

真正盼来蚕宝宝上山的日子，我们两个又担忧了！这个时候的蚕宝宝通常不太吃东西，奄奄一息的卧在桑叶底下。起初我和弟弟都吓傻了，以为自己照看一个多月的蚕宝宝快死了。外婆见状，弄了一把干草，扎了几个小小的早桩子，放在盒子里，又将盒子移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条缝。告诉我们，今天晚上有几条蚕要上山了，要给它们留点月光。然后又分别教我们辨认要上山的蚕。“你们看，它们的身体变成半透明状，要吐丝了。明儿一早就会结茧了。”“那明天就见不到它了？”“当然啰。你们赶紧早早睡觉去，在边上看的话，蚕是不会上山的！”

弟弟和我回到小房间，但他念念不忘那几条要“上山”的蚕。夜里，我们都没有睡着，他不舍那些蚕宝宝，其实我也是。那时候我早就已经知道它们“春蚕到死丝方尽”的宿命，蚕上山，其实就是奔赴死亡之路。蚕宝宝们的一生只有那屈指可待的日子，所以他们拼命的吃，积蓄能量完成使命——但年幼的弟弟全然无知。

待到所有的蚕都上了山，外婆才允许我们去捡草桩上那些茧。蚕茧有白色，鹅黄色，粉白色等，都被细细的丝牵绊着藏匿在草桩中间。见到自己的蚕终于“修成正果”，我兴奋极了，摘下来就塞进书包，好带去学校炫耀一番，比比谁家的蚕蛹个头大！但弟弟并没有我这样的兴奋，记得他有一次与我说，蚕好可怜，生下来一个多月就死了。像蜡烛一样，蜡烛烧完就没了；蚕吐丝就会死掉，老师今天讲给我们听的，说它们的生命只有一个多月。

看着他忽而忧伤忽而快乐的眸子，我感叹着老师们不懂浪漫，明明他可以讲化茧成蝶的故事呢，多浪漫多励志！不过小孩的忧伤很快就过去了，后来他偷偷告诉我，郊野的大桑树上的已经开始成熟了！他终归是惦记野外桑树上肥美的桑葚，到底还是小孩子呀！

岁月静静走过，养蚕的记忆也慢慢变得久远。现在的小孩对养蚕早已无甚兴趣，土地过度开发之后也少见桑树。偶尔在春暮时节见到挑着小担的农人，蹲在路边，守着那些一小筐一小筐的桑葚，就会忍不住买上一些。桑葚于我不单单是滋味鲜美的果子，更是一段记忆，它总让我想起小时候养蚕的快乐时光，想起倚在门框上给我们讲年份久远故事的外婆，想起大老远从郊野摘桑葚给我吃的弟弟。如今，又到了“黄栗留鸣桑葚美，紫樱桃熟麦风凉”的时节了，不知弟弟现在所在的城市，是否有甜美的桑葚？

图片来自鱼先生摄影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