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SD 32｜好日子

真正的乐趣总是在这里：人的痕迹。潜藏的故事。偶然发现好东西的运气。久远得仿佛被包裹在书里的时间。还有——虽然并不总是如此——廉宜的价格。...





美国作家莉迪亚·戴维斯在《泰晤士报文学增刊》一篇讲述二手书店现状的文章中这样写道：“如今惟一能够经常逛、并带来满足感的二手书店，对我们这些住在乡村的人而言，就只有网上书店了。”她继而指出，就算在邻近的城市——纽约洲首府奥尔巴尼——卖二手书的实体书店如今也已寥寥无几。

二手书店究竟有什么魅力呢？戴维斯说，除了为支持颇为不易的独立书商外，“更普遍地说，就像普鲁斯特《在斯万家那边》里的祖母一样，因为我喜欢旧的东西胜过新的东西”，喜欢“曾被另一个读者拥有过的书，若足够幸运，他或她甚至会在空白页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那是一种与同好惺惺相惜的古老方式。与通过网上搜索轻易得来的结果不同，二手实体书店带来的缘份更偶然、更神秘、也更令人着迷。在上海山西北路的外文书店旧书门市部里，我曾淘到一本如戴维斯所言、写有名字甚至题献的书：书的作者是曾以《辛德勒的名单》原著获布克奖的澳洲作家托马斯·肯尼利，他的题献是这样写的——“To Feifei，a friend in Shanghai”。谁是那个菲菲或飞飞或肥肥？书又是怎样流转到这间旧书店的呢？故事在深处。

而真正的乐趣总是在这里：人的痕迹。潜藏的故事。偶然发现好东西的运气。久远得仿佛被包裹在书里的时间。还有——虽然并不总是如此——廉宜的价格。

所以每到异国异地，我会去当地的二手书店闲逛，也常有意外、有趣的收获。东京最大的二手英文书店“Good Day Books”（好日子）在五反田——东京西南角略显边缘的地方——多少算是二手书店当下处境的某种隐喻。好在交通便利，从人山人海的涉谷搭乘JR山手线，只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五反田。

我掏出预先抄写好的地址——日本的地址由町、丁目和番表示，于游客而言像某种难以参破的神秘坐标——问了两位路人后，才找到书店所在。“好日子”藏身于一栋平常办公楼的三楼。没有华丽的标牌，只在门上贴了一张A4打印的店名。

推门而入，内里别有洞天。店堂颇大，有一间星巴克的大小。五条走廊间隔出的十排书架齐刷刷地展开，分类标签整齐地标示着所有这些二手书。像整个日本一样清晰、整洁、有序。类别分得也极细致：小说类分普通文学小说、日本小说、侦探悬疑类及科幻类；而非虚构则有非洲、人类学、考古学、传记、佛教、中国、日本、辞典、基督教、减肥、经济、恐怖主义、药物、教育、印度、爱尔兰、语言学、数学、电影等近四五十类，简直教人晕眩。

于是时间换了一种速度流逝。或者说：在好日子里，时间仿佛永远停留在此刻，但实际上却反而以一种加速度流逝着。我先看中了一本布努埃尔的选集《无法言说的背叛》。这位西班牙导演其实也是一位超现实主义作家及电影评论家，这个英译本还有让－克洛德·加里埃尔作序，售价1500日元（加上消费税，约合人民币80元）——对于二手书来说，并不算便宜；但那是加州大学出版社不易买到的小印量书，于是毫不犹豫地拿下。随后又在小说区淘到了一本几乎全新的波拉尼奥最新英译本《有点臃肿的小小说》（A Little Lumpen Novelita），单看书名的矛盾修辞法就足够吸引人了。第三本让我有感觉的是萨尔瓦多作家Horacio Castellanos Moya的《没有感觉》——从未看过其作品，但他有波拉尼奥的背书。也有评论家给他起了一个戏谑而诱人的外号：“服食了安非他命的卡夫卡”。好吧，我心想，就买下之，为了卡夫卡，也为了安非他命。

那天在好日子买下的最神奇的一本书，是保罗·奥斯特的《Hand to Mouth》（中译本名：穷途，墨路）。《Hand to Mouth》是奥斯特1997年写的短短的自传回忆录，本身毫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个版本——纽约Henry Holt出版社如今早已绝版的1997年初版有长达320页的附录（而正文只有130页），极少见地收录了奥斯特的几个早期作品：三个剧本、他早年设计的棒球卡游戏以及化名保罗·本杰明写下的侦探小说。更有趣的是，标价旁还标着一行小字：“Page 67-68 DOG-EARED”。狗耳朵者，折痕也。日本的二手书店就是这样连一道折痕都会老老实实标注的——便不由折服了。

Good Day Books Tokyo

西五反田 2丁目-4-2, 品川区 東京都 141-0031

http://www.gooddaybook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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