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婧宸:藤花榭本《说文解字》底本及校刊考

 

笔者从《说文解字》的版本系统出发,探讨藤花榭本的底本及其校改来源。...

藤花榭本《说文解字》底本及校刊考*
董婧宸


内容摘要:清嘉庆十二年(1807)额勒布主持刊刻的藤花榭本《说文解字》,是清代第一部依宋小字本行款翻刻的《说文解字》。根据《说文解字》的版本系统、行款比较、文字比勘可知,藤花榭本刊刻的主要底本,当为刊刻主持者额勒布旧藏的宋本《说文》。藤花榭本刊刻时,并未依底本的板心刻工、大小字数、避讳翻刻,既保留了底本的一些讹字,同时又据通行的汲古阁剜改本校改篆形和说解,并间有据段玉裁《汲古阁说文订》所言的“宋本”校改说解之例,形成了复杂的文字面貌。考察藤花榭本的校刊情况,一方面可以明确乾嘉时期宋本《说文》在汪灏、鲍漱芳、额勒布处的递藏情况,另一方面也有助于深化对清代相关仿宋刊本的认识。

关键词:《说文解字》藤花榭本;《汲古阁说文订》;额勒布;仿宋刊本

嘉庆十二年(1807)由额勒布主持刊刻的藤花榭本《说文解字》[1],内封题“仿北宋小字本说文/嘉庆丁卯年开雕藤花榭藏板”,书末牒文后有“秣陵陶士立临字”字,板框高21.5厘米,宽15.0厘米。在清代《说文》学史上,藤花榭本是第一部依宋本行款翻刻的《说文》[2],受到了当时学人的广泛关注。如王筠道光八年(1828)作《覆翟文泉先生书》,道光十四年(1834)作《说文系传校录序》,道光末年著《说文解字句读》,在言及《说文》版本时,均曾提及藤花榭本[3]。

关于藤花榭本的刊刻底本,额勒布序云:“兹见新安鲍君惜分家藏宋板《说文解字》一书,悉心点检,亥豕无讹,洵堪珍秘,缘重为雕镌,用广流布。”故学界亦称藤本为“鲍本”。鲍氏藏本的下落何在,藤花榭本刊刻中是否忠实地反映了底本的面貌?前人对此说法不一。嘉庆十四年(1809)孙星衍刻平津馆本《说文解字》并撰写《重刊宋本说文序》,其中曾委婉地提及:“近有刻小字宋本者,改大其字,又依毛本校定,无复旧观。”孙氏所说的“改大其字”的版本,就是行字大小介于毛氏汲古阁本和宋本之间的藤花榭本。孙星衍提出,藤花榭本据小字宋本刊刻时,有“依毛本校定”之成分,但并未举出具体案例。之后,学界对藤花榭本的底本研究,主要从《说文》递藏源流、文字异文、宋代避讳等方面入手。杨绍和在获藏了钤有额勒布印章的宋本《说文》后,提出藤本以额勒布旧藏本为底本刊刻[4]。周祖谟根据文字比勘,指出藤本文字介于汲古阁本、王昶藏宋本之间,又有与平津馆本一致之处[5]。王贵元从额勒布藏本与藤花榭本的异文出发,并根据额勒布藏本未见鲍惜分印,对杨绍和说持否定意见[6]。申红义根据藤本宋讳避讳较为严格,认为藤本不从额勒布藏本而出,“藤本《说文》究竟直接源自哪一版本,由于资料所限,不好判断”,其底本当是“另外某一北宋刻本”[7]。

遗憾的是,藏印只能确定经眼、递藏,不能作为底本的确切证据,宋刻本避讳不严,清人翻刻中统一刊改宋讳的情况亦不鲜见,而藤本刊刻过程中,又曾据他本校改文字,这为后人了解藤花榭本的具体底本,罩上了层层迷雾。笔者拟从《说文解字》的版本系统出发,探讨藤花榭本的底本及其校改来源。这一研究,一方面有助于认识藤花榭本《说文解字》的版本性质,另一方面也可以为今人探讨清代仿宋刊本的校刊情况提供参考。
藤花榭本《说文解字》
清代前期《说文解字》的传播与藤花榭本的刊刻背景

藤花榭本的刊刻,是以清代《说文》版本的流传和《说文》学的发展为契机的。

明末以讫清初,旧本《说文》流传不广,顾炎武即未见过“始一终亥”本的《说文解字》。康熙年间,秀水朱彝尊归里后,在江南结识毛扆、张士俊、曹寅等人,劝刻小学书籍。毛扆约于康熙四十三年(1704)前后刊成汲古阁本。汲古阁本《说文解字》内封题“北宋本校刊/说文真本/汲古阁藏板”,板框高21.3厘米,宽16.1厘米,每半页七行,大字十五字,小字双行,行约二十字,板式舒朗,清人多称为“大字本”。汲古阁本是清代第一个“始一终亥”的《说文》刊本,也是清代前期影响最大、流通最广的《说文》刊本。李文藻记载,乾隆年间,惠栋、戴震倡导《说文》之学,故京师地区的“毛刻北宋本”一书难求,王念孙乾隆三十四年(1769)科举落第时,只能“称贷而买之”[8]。陈康祺言,嘉庆五年(1800)阮元督学浙江后,“时苏州书贾语人曰:‘许氏《说文》贩脱,皆向浙江去矣。’”[9]这说的也是当时书板在苏州的汲古阁本。

与此同时,乾嘉之际的江南一带,旧椠《说文》也在藏书家和学人之间流传。宋本《说文解字》,板框高约18.1厘米,宽约12.8厘米,每半页十行,大字行十六至二十字左右,小字双行,行二十字至三十字不等,板式狭凑,清人多称为“小字本”。根据记载,时在江南的钱听默、周锡瓒、王昶、黄丕烈等藏书家,均曾藏有宋本或影宋抄本《说文解字》,钱大昕、段玉裁、袁廷梼、顾广圻、钮树玉等学人,则在友朋的帮助下得以借观宋本《说文》。

嘉庆二年(1797),以《说文》研究蜚声海内的段玉裁,在藏书家周锡瓒、袁廷梼等人的帮助下,得见赵均抄本、毛扆汲古阁校改第五次本两个大字本《说文》[10],并王昶本、周锡瓒本、叶万抄本三个小字本《说文》,与通行的汲古阁本比较后,段玉裁发现,汲古阁本有初印本和剜改本的区别,乾嘉时的通行本,为经过毛扆五次剜改以后的印本,实际上是混合了《说文》大字本、小字本及《系传》的刊本,非宋本旧貌。段氏撰《汲古阁说文订》,以校记的形式,择要录出各本异文。

在清代中期《说文》研究史上,段氏《说文订》不仅奠定了《说文》校勘的范式,也激发起当时学人对段氏所述的“小字宋本”《说文》的强烈兴趣。正如黄丕烈所说,“金坛段茂堂先生玉裁来寓吴中,遂有《汲古阁说文订》之作,宋本之妙固已洗剔一新”[11]。嘉庆年间,藤花榭本以“仿北宋小字本说文”为题刊刻,便是这一历史背景下的产物。
藤花榭本《说文解字》的底本

藤花榭本以小字本为底本,翻刻时板式一律作左右双边、单鱼尾,板心书“说文卷某”及页码,但未翻刻宋本板心中的刻工和大小字数。由此,考察藤花榭本的底本,不能从翻刻本的板心样式入手,而需要从《说文解字》的版本系统和文字异文着手。

清代流通及流传至今的宋本《说文解字》,约开雕于南宋初年并迭经宋元递修,有早修本和晚修本的版本差异。早修本经过元代一次修补版,保留了较多早期文字、反切的面貌,晚修本经过元代两次修补版,与早修本相较,计补刻六页,并有剜去刻工、修改文字、增删墨钉的修版现象。周锡瓒旧藏本及毛晋、额勒布旧藏本为《说文》早修本,王昶旧藏本及叶万抄本的祖本,为《说文》晚修本。各本上又间有因墨笔描润而形成的非版刻异文[12]。

汲古阁本《说文解字》有试印本、初印本和剜改本的印次区别[13],乾嘉时期通行的《说文解字》,为汲古阁剜改本及由之而出的翻刻本[14]。关于汲古阁本《说文》的文字底本,据毛扆题识云:“先君购得《说文》真本,系北宋板,嫌其字小,以大字开雕。”然而,汲古阁本的底本究竟是否是小字本?段玉裁在参考赵均抄本、小字本后即注意到,“考毛氏所得小字本,与今所见三小字本略同,又参用赵氏大字本。四次以前,微有校改,至五次则校改特多,往往取诸小徐《系传》,亦间用他书”[15]。今梳理《说文解字》和《五音韵谱》的版本系统,考察赵均抄本和汲古阁本《说文解字》不同印本的异文可知,汲古阁本《说文解字》的刊刻,历经毛晋、毛扆父子的前后努力,其底本当以赵均抄大字本《说文解字》(或其录副本)为主底本,刊刻时曾参考毛氏旧藏的宋早修本《说文解字》及《系传》抄本在内的其他字书、韵书校改[16]。然而,赵均抄本并非如段玉裁等人推测,径自宋刊本而出,而是赵均参考赵宧光家藏的宋晚修本《说文》篆次,以半页七行的行款,据明刻《五音韵谱》抄录篆形及正文而成[17]。从版本系统和文字异文看,汲古阁本的篆形和说解,主要与赵均抄本所据的明刻《五音韵谱》同出一源,又与刊刻中曾经参校过的宋早修本《说文》及《系传》《集韵》《类篇》等字书、韵书有着复杂的纠葛。

藤花榭本的刊刻底本,到底是早修本还是晚修本?由于藤本刊刻时,所能依据的版本,主要即宋本《说文解字》和汲古阁剜改本《说文解字》,排除汲古阁本与宋本一致造成的干扰,宋本《说文》由于修补版造成的异文,是探求藤本底本的重要线索。

首先,宋早修本、宋晚修本有六页不同版,其中,藤本与宋早修本、宋晚修本、毛剜改本存在异文的,如下表所示[18]:
(注:表中“/”代表换页,“█”表示墨钉,“□”表示坏字。据篆文、说解看,藤本刊刻时,所据为毛剜改本,故表中仅列毛剜改本文字,若毛本有初印本、剜改本异文者,以“※”标记。)

藤花榭本与其它版本的文字差异,有两种情况:(一)藤本与宋早修本相同,与宋晚修本、毛本不合。如卷五上第五页“管”下行款,宋早修本、宋晚修本有明显区别,藤本同宋早修本。又“茲、萚”二例,为宋早修本独有的异文,“囷、燊”二字,宋早修本有讹字,晚修本、毛本不误,藤本则同早修本。(二)藤本与宋晚修本、毛本相合,与宋早修本不同,见“莳、菸、笭、赖”下,这几例中宋早修本有明显讹误,藤本与晚修本、毛本相同。

其次,宋早修本、宋晚修本同版但有修版异文,藤本与宋晚修本及通行的毛剜改本不同,仅与宋早修本相同,如下表所示:
其中,阕,宋早修本反切中的“雲”为讹字,当如宋晚修本、毛本作“倾雪切”,
,宋早修本“偏”为讹字,当如毛本作“帀徧也”,二例为早修本有误,而藤本与早修本之误相同。“稔、裼、濥、媭、
”五例,早修本与晚修本、毛本互有出入,藤本均与早修本一致。

古籍刊刻时,一般会依照底本行款和文字誊录写样,经校改后上板。就宋本《说文》因修补版而形成的差异看,藤本的行款与早修本一致。同时,有多例藤本与晚修本及通行的汲古阁本不同,独与早修本相同,甚至沿用早修本误字,这些现象表明,藤花榭本写样时的抄录底本,实为宋早修本《说文解字》,而其与宋晚修本、毛本一致的例子,当是刊刻时据清代通行且文字正确的毛本校改。
藤花榭本《说文解字》的校改来源

藤花榭本自宋元递修本的早修本《说文》而出,但比较藤花榭本与《说文》宋元递修本的晚修本、毛剜改本,也会注意到,藤花榭本的刊刻时,曾经参考毛剜改本,对篆形、训释、反切做了大量校改;此外,藤花榭本还曾参考过段玉裁《汲古阁说文订》所引的宋本异文,对底本的文字做过改动。具体如下:
汲古阁剜改本《说文解字》


(一)藤花榭本据毛氏汲古阁剜改本校改

藤花榭本与《说文》小字本的差异,多出于毛剜改本。概而言之,约有两类主要的现象:

其一,就篆形而言,藤花榭本基本依毛剜改本篆形。其中,藤本与毛本相合,而与小字本有明显差异的,共有三十余处。以下,依《说文》篆文、古文、籀文之次,罗列如下:


案,“


”篆形,毛初印本与宋本一致,藤花榭本据毛剜改本校改文字,可知藤本刊刻时所据,为毛剜改本。藤本依据毛本改篆,形成了小篆结构、构件篆形、篆形笔法上的差异。首先,小篆“脠、贸、

、嚚”等例,藤本构件承毛本,与宋本不同。脠,宋本、《五音韵谱》皆从“延”,赵抄本、毛本、藤本从“㢟”;贸,宋本、《五音韵谱》“贸”均从“丣”,毛本、藤本从“卯”;
,宋本误与“彖”篆形混同,《五音韵谱》、毛本、藤本不误;
,宋本、毛初印本从“昏”,毛剜改本、藤本从“昬”;嚚古文,宋本从“土”,《五音韵谱》各本、毛本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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