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石樵先生讲《楚辞》（二）

《离骚》集中概括了屈原的政治观点和理想，概括了他为了追求自己的政治理想所受的排挤和打击，概括了他对腐朽顽固贵族集团统治下的楚国的腐朽政治的批判和控诉。...

《楚辞新注》摘选

《离骚》（节选）

《离骚》是屈原自叙生平的长篇抒情诗，是他的代表作。但对“离骚”一词的解释却很分歧，有人认为是“离别的忧愁”，有人认为是“被离间的痛苦”，有人认为是楚国的歌曲名称。其实司马迁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已讲得很清楚：“离骚者，犹离忧也。”离，是遭遇；忧，是忧愁。就是遭遇忧愁的意思。司马迁上距屈原的时代不过百年，对屈原的语言应该是了解的，因此他的解释最可靠。同时我们从屈原的作品里，也可以得到印证。如本篇中的“进不入以离（罹）尤（怨）兮”，和《山鬼》中的“思公子兮徒离忧”，都是讲的遭遇忧愁。再从《惜诵》、《抽思》等篇的题目看，前面是动词，后面是名词，在结构上和《离骚》完全相同。足以证明司马迁的说法是可信的。

这篇作品应是怀王时代屈原在汉北写的。当时他正四十岁左右，如作品中说：“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又说，“及余饰之方壮兮”，都证明是他壮年的创作。

《离骚》集中概括了屈原的政治观点和理想，概括了他为了追求自己的政治理想所受的排挤和打击，概括了他对腐朽顽固贵族集团统治下的楚国的腐朽政治的批判和控诉。在感情上忧愤深广，在风格上奇瑰雄伟，是我国古典诗歌中的杰作之一。

帝高阳之苗裔兮[1]，朕皇考曰伯庸[2]。

摄提贞于孟陬兮[3]，惟庚寅吾以降[4]。

皇览揆余初度兮[5]，肇锡余以嘉名[6]；

名余曰正则兮[7]，字余曰灵均[8]。

[1] 高阳，古代帝王颛顼的别号。苗裔（ｙì义），后代。颛顼是楚国的远祖，他的后人有熊绎，被周成王封在楚国。春秋时期楚武王有个儿子叫瑕，受封在屈邑，因此子孙都以屈为氏，屈原是屈瑕的后人。所以说自己是古帝王高阳氏的后代。

[2] 朕，我。秦以前是贵贱都通用的第一人称代名词，秦以后则成为封建帝王自称的专用词。皇，光明。考，对死亡的父亲的敬称。伯庸，屈原父亲的字。

[3] 摄提，“摄提格”的简称。古人把天宫划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个等分，叫做十二宫。依照岁星（木星）在天空运转所指向的方位来纪年。岁星指向寅宫（斗、牛星之间）的那一年，叫做寅年，它的别名叫摄提格。岁星不断地运转，所指的方位不同，每年的别名也不同。贞，正。陬（ｚōｕ邹），陬月，古代十二个月也都有别名，正月的别名叫陬。依照夏历，正月是寅月。孟，开端。正月是一年的开端，因此叫孟陬。是说寅年正当正月。

[4] 庚寅，古代以干支纪日，指庚寅这一天。降（ｈóｎｇ洪），降生。屈原生在寅年寅月寅日。这一年大概在公元前三四〇年左右，各家的推算方法不同，结论也不一样。

[5] 皇，即上文“皇考”的简称，指他已死的父亲。览，观察。揆，衡量。初度，初降生时的器度。

[6] 肇（ｚｈàｏ照），开始，指初降生时。锡，古同“赐”，送给。嘉名，美名。

[7] 正，平；则，法。屈原名平字原。正则，公正的法则，就是“平”字的含义。

[8] 灵，善；均，平地。灵均，很好的平地，就是“原”字的含义。高平的地叫做原。另一种说法认为正则和灵均是屈原的小名和小字。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1]，又重之以修能[2]；

扈江离与辟芷兮[3]，纫秋兰以为佩[4]。

汩余若将不及兮[5]，恐年岁之不吾与[6]。

朝搴之木兰兮[7]，夕揽洲之宿莽[8]。

日月忽其不淹兮[9]，春与秋其代序[10]。

惟草木之零落兮[11]，恐美人之迟暮[12]。

不抚壮而弃秽兮[13]，何不改乎此度也[14]？

乘骐骥以驰骋兮[15]，来吾导夫先路[16]！

[1] 纷，多。内美，内在的本质的美。指自己出生的年、月、日的不凡和正则、灵均两个名字的方正公平。

[2] 重（ｃｈóｎɡ虫），加上。修，美好；能，通“态”，容貌。修能，指下文佩带香花香草等，实质是讲自己的德能。

[3] 扈（ｈù户），披在身上。离，一本作“蓠”，香草名，生在江边，所以叫江离，又名蘼芜。辟，同“僻”，偏僻的地方。芷（ｚｈǐ止），白芷，香草名。生在幽僻的地方，所以叫辟芷。

[4] 纫（ｒèｎ刃），连缀。

[5] 汩（ɡǔ古），水流迅疾的样子。这里比喻时光如逝水。若将不及，好像跟不上时光的流逝。

[6] 不吾与，“不与吾”的倒文，不等待我。

[7] 搴（ｑｉāｎ牵），拔取。阰（ｐí皮），平顶小山，楚地方言。木兰，香木，即辛夷，今天通称紫玉兰，开花像莲，这里指木兰花。

[8] 揽，采。宿莽，香草名，经冬不死。木兰去皮不死，宿莽拔心不死，皆香之不变者，所以用来修身。

[9] 忽，速。淹，留。

[10] 代，更。序，次。春往秋来，以次相代。

[11] 惟，思。

[12] 美人，屈原有时用来比喻国君，有时用来比喻美好的人，有时用以自比。这里是指楚怀王。迟暮，指年老。这句是说唯恐楚怀王老了不能有所改革。

[13] 抚，犹如现在所说的“趁”。壮，壮年。秽，污秽的行为。是说怀王不肯趁壮年的时候把污秽的行为弃掉。《吕氏春秋·达郁》，管仲劝勉齐桓公：“壮而怠则失时，老而解则无名。”屈原用同样的意思规谏楚怀王。

[14] 此度，指“不抚壮而弃秽”的态度。一本无“也”字。

[15] 骐骥，骏马。此句比喻应任用有才能的人治理国家。

[16] 来，相招之辞。导，引。夫，语气词。先路，为王前驱。

跪敷衽以陈辞兮[1]，耿吾既得此中正[2]。

驷玉虬以乘鹥兮[3]，溘埃风余上征[4]。

朝发轫于苍梧兮[5]，夕余至乎县圃[6]。

欲少留此灵琐兮[7]，日忽忽其将暮。

吾令羲和弭节兮[8]，望崦嵫而勿迫[9]。

路曼曼其修远兮[10]，吾将上下而求索。

饮余马于咸池兮[11]，总余辔乎扶桑[12]。

折若木以拂日兮[13]，聊逍遥以相羊[14]。

前望舒使先驱兮[15]，后飞廉使奔属[16]。

鸾皇为余先戒兮[17]，雷师告余以未具[18]。

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

飘风屯其相离兮[19]，帅云霓而来御[20]。

纷总总其离合兮[21]，斑陆离其上下[22]。

吾令帝阍开关兮[23]，倚阊阖而望予[24]。

时暧暧其将罢兮[25]，结幽兰而延伫[26]。

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

[1] 敷衽（ｒèｎ刃），把衣服的前襟拉平。

[2] 耿，光明。中正，指正直而不偏邪的品德。

[3] 驷，本义是驾车的四匹马，这里用作动词，即驾。玉虬（ｑｉú求），白色无角的龙。鹥（ｙī衣），凤凰一类的鸟。

[4] 溘，掩，压在上面。埃，尘土。上征，上天。

[5] 轫（ｒèｎ刃），刹住车轮转动的轮前横木。发轫，把轫木去掉，表示车要出发。苍梧，舜鹥所葬的九嶷山在苍梧。因为是向帝舜陈词之后的活动，所以以苍梧为起点。

[6] 县圃，神话中的山名，在昆仑山顶。

[7] 琐，门窗上所刻的连环形花纹，这里是门的代称。灵琐，神灵所居的门。

[8] 羲和，神话中的太阳神，是给太阳驾车的。弭（ｍǐ米），停止。节，策，马鞭。弭节，停车不进。

[9] 崦嵫，神话中的山名，日所入处。迫，近。

[10] 曼曼，同“漫漫”，路遥远的样子。

[11] 咸池，神话中的池名，太阳出来洗澡的地方。

[12] 总，结，系。辔，马缰绳。扶桑，神话中的树名，太阳从它下面出来。

[13] 若木，神话中的树名，生在昆仑山的极西，太阳所入处。拂日，拂拭太阳。这句是说折若木枝拂扫太阳，挡着它，不让它落下去。

[14] 聊，姑且，暂且。相羊，与“徜徉”同意，即徘徊。

[15] 望舒，月神的驾车者。

[16] 飞廉，风神。奔属，追随。

[17] 鸾皇，凤凰。先戒，在前面做警卫。

[18] 雷师，雷神。未具，未准备齐全。

[19] 飘风，旋风。屯，聚，旋风将尘土聚成圆柱形，就是屯。相离，相附丽。

[20] 帅，率领。云霓，云霞。御，读作“迓”，迎接。

[21] 纷，多的样子。总总，云聚集的样子。离合，乍离乍合。

[22] 陆离，五光十色。

[23] 帝阍，给天帝看门的人。楚人谓守城者为阍。屈原叫帝阍开关，暗喻要求见楚王的意思。

[24] 阊阖，天门。

[25] 暧暧，昏暗的样子。罢，尽，终了。这句是说时已昏黑，一天就要过去。

[26] 延伫，徘徊犹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