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的宋庄》:从土炕的梦境中醒来安石榴(第一章06-09节)

 

艺术不高高在上,艺术就是日常80年代的中国,90年代的宋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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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言和目录

2、第一章01-02节

3、第一章03-05节

第一章06-09节


06 从土炕的梦境中醒来

房东上天临走时说请人来帮我们整修院子,没想到第二天临近中午他竟一个人推着工具车出现,说村里造房的人家太多,一时找不到人手,修房子的工人至少得几天后才能腾出空隙。随即,房东开始在院子里砸开水泥地面翻土,到底还是按漠子的意愿先事种草。尽管也是农家孩子出身,自小参与农事,但砸地翻土这种重活,我还是望而生畏,只好拿起扫帚和抹布去清理里屋。之前面对宽大的院落和众多的房间,我总觉得该找几个人来帮忙才能动手清理,其实房子尽管显得陈旧破落,清扫起来还是不十分费劲,只是沉积得过久的尘埃惹人生畏而已。自然,修房子就是我及漠子力所不能的了,因为原先的厨房也许就是那个土炕外间那个柴火结构的灶台,而厕所不过是院墙边一个简单遮挡的露天的粪坑,院墙外修建了一个化粪池,这样自是诸多不便,因而当务之急是得修建厨房和厕所。这样的“工程”当然得房东来解决了,商议的结果是购买砖瓦材料的费用和工钱得由我们来出,房东负责找人。

房东用一整天把院子中间的一大块地翻了出来,将土铺平,我仿佛看到了上面蓬勃的北方的绿;我同样用上一整天,清扫出两间屋子,其中一间就是那个有着一个偌大土炕的房间。晚上,我将铺盖从另一屋的铁架床搬过来,抢先体验了一回睡在大炕上的感觉,可惜时令正值不需要生火的晚春,我不过是攀附了火炕的形体。我想,到下一个冬天来临,这个土炕就会成为我名符其实的“温床”。宋庄乡村的旧房子没有暖气,以前家家户户自然就是全家挤在唯一的大土炕上过冬,即使现今新建的房子,也没有像城里的房子那样统一供暖,所区别的只是新房子基本都安装了土暖气,各家都有一个锅炉房自行烧暖。但听说这样的土暖气供暖不足,远比不上土炕烧起来使人舒服自在。房东说这个院子建于1981年,仅有一间房筑有土炕,至今保留完好,而村里像这样有年头并功效完备的传统土炕已是很罕见了。


朋友们在潘安大院
清晨五点多我就从土炕的梦境中醒来,屋外已是一片明亮,荡漾的鸟声促使我一下恢复神清目明。起身在院子内走动了一会,看到房东留在院墙边的铁锹,油然生出一股劳动的冲动,随即拿过铁锹将水龙头侧边的一小块地翻起,将靠院墙长着的青葱移植过来,因为院墙边即将修建厨房和厕所,而我原本就计划把水源一侧用作菜地。翻过的地面散发着泥土的芬芳,移植后的小葱依然青翠入目,只是我无从把握它能不能顺利成活生长!

将近七点,接到吴震寰的手机短信,他乘坐的列车从粤西贯穿38个小时的空间抵达北京西站,即将出现在宋庄与我会合。震寰是我在广东结交的一个意气相投的朋友,实际上我们相识不久,就在我即将离粤赴京的前一个月,在一个人声喧哗的文学聚会上,我们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有意思的是其时我们都不约而同确定了北上的计划,只是那时我尚未意识到会来宋庄,而他则是抱定了投奔宋庄而来的。他长期在湛江一个警官学校任教,业余却诗书画三修,当艺术在内心越来越庞大时,他毅然作出了辞职出走的决定。由此,我们相识伊始即立下一个约定:在这个辽阔的春天,有两列装载着艺术理想的火车,一前一后地穿过意味深长的京广线……未及意料的是,我竟比他还先行一步到了宋庄,这个我刚刚进驻的空旷院落,自然也成了他投奔宋庄的第一站。

在劳动过后的院落里静静地等候朋友的到来,所有的场景都蕴含着守候的气味。我开始意识到,原来我昨夜搬迁房间的举动,并不仅仅是为了体会我没有经验过的土炕,更包含着有朋自远方来的热望与期待,那间我最先收拾好的屋子,将会成为践约而来的朋友初来乍到的安置之所。又坐了一会,我不等震寰的手机短息再次发到,先行步行出小堡迎接的村口。


潘安大院收成
07 修房子的老头

因为村里建房子的人家太多,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劳力,房东不得已找了两个上了一些年岁的本家长老,其中一位据说年轻时是修房的一把好手,在宋庄一带美名传扬,但已经十七年没干这活计了。这些年,由于艺术家的成群进入,各家各户都把原本宽阔的自家院落分割成两个或三个小院,以作出租之用,自然新建的房屋也比旧房屋高大宽敞,适合用作画室,由此本来因地处偏远、环境恶劣而生计艰难的村民也相对过上了好日子,每家每户依靠骤然增加的房租收入,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自然就不用再去寻求农务之外的营生。那位赋闲日久的修房好手,年纪应该将近七十了,但身子骨还显得硬朗,老人家确实有些类似于专业的固执,那天中午我听到他与房东争执,房东打算将厨房和厕所修得简略一些,比如外墙和屋顶不必太厚实,但老人家认为即使再小再将就的屋舍,也得像个样子,要不就不是他动手修建的,会毁坏他的名声。这个老头相当开朗,在他的生命时光中显然收集了不少令人侧目的见闻或见识,冷不丁就会出乎意料卖弄一下,使我有时不得不对他公开表示刮目相看。

由于漠子一开始时地主意识萌芽,扬言要重垒大门和盖厨房、厕所,并且要植树种草做园林,一副大包大揽的豪气,以至房东顺水推舟,整修他家的房子,反倒成了租户的事,得由我们自己购置材料和支付工钱。我无法不顺应漠子的固执,就算是成人之美吧,即使不知自己能够享受多久。宋庄的房租在这两三年已明显看涨,据四毛说他们初来时,租一个宽阔的旧式院落不过区区一两百元每月,而现在已是翻番再翻番了,从中看出门道的房东们已不肯签订一年以上的租约,都是一年一年的签,以备来年约满涨价。更有一点,大多数房东都会要求租客们一次性支付一年的房租,要不就是半年。我们今天如此大兴土木,真不知一年租期满了之后,会有谁来坐享其成,又会不会成为房东涨房租的理由?要知道,来年这个院落的气象就不会是今天这般衰落了!


潘安大院之冬
这个庞大的院子实际上已被切割去了四分之一,前面早就另建了一座新院子并已有租客入住,据介绍是一个新疆来的画家。大门在新建院子的另一边,缩回新院墙足有几米,因此漠子想把大门移出去,这样进门处就多了一块空地。修建工程自然就从从大门开始,首先把旧门两边的围墙拆除。前些天我花了六百多元钱托房东买了一批红砖,以为足够了,但结果加上原有的旧门两侧拆下来的砖块,垒完大门的墙,剩下的远不够垒厨房和厕所,自然这也由于那个老头的“专业”固执,他一定要把厨房和厕所的外墙按传统方式加厚,屋顶要用泥土夯实后再盖上石棉瓦,要达到厚密严实,再大的风也灌不进室内。无奈我又花三百多元买了一批红砖,加上水泥、电焊以及工钱等费用,一算竟然近两千元。这对于经济上正处于捉襟见肘的我来说,也算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了。

连日来院子一片凌乱,两个老头毕竟上了年岁,干活慢吞吞的,原定三天的活竟然拖了一周多。他们顾于修房,却不顾我新开垦并已事种植的菜地,将我种的两棵葫芦、一行丝瓜和一排蒜苗相继踩掉了,弄得我又着急又可惜,看着两位老人家忙上忙下,又不好说什么,唯有暗暗叹气,盼着他们赶快完工以便趁春光尚好再行种植。

几天来其中一个老头有事没事总喜欢说“喜唰唰、喜唰唰”,开始我不明就里,后来猛然省悟原来他说的花儿乐队的一首歌《喜唰唰》,不由得对这老头有些好奇。老头有一次一边用一个木擂子打实地面,一边即兴喊了起来,有些像喊号子,又有些像唱歌,听不太懂,只觉得颇有味道。问起时,原来是他们以前盖房时必喊的,类似于纤夫的号子。老头还问我有没有去找栗宪庭,说来宋庄的每个人都要找老栗的,让我愈发对他有些好奇。

08 正方形的桌子和井台

早起晨读,院外又传来巡行卖货者叫卖的喇叭声,一住入宋庄,我就为这一久违的情景触动。记得小时候常常见到走街串村的货郎,挑着担子,摇着拔浪鼓,韵律分明的一路叫卖。没想到而立之年之后来到北方,居然还能重温这儿时的景象。不仅每天几乎都能听到或远或近的叫卖声,这些天我也曾数次与小堡的巡行卖货者迎面遇上,他们骑着人力三轮或者开着三轮小货车,车上装载着各色生活物品,甚至还有着蔬菜瓜果之类,对着一个扩音器一路吆喝而过,不时会有人打开院门就地买卖,在外表空落的村子,显得那样充盈和富有声息。


潘安大院之秋
我们租住的院落由于空置日久,屋内算得上空空如也,唯一的“家具”就是其中一间屋子内放着两张铁架床,其他的物品都是我到来后添置的,也不外是简单的生活必需品。我最先想到的就是需要一张桌子,一时不知到何处购置,又想着房东也许可以提供,只是房东一边数天都不见出现,又不好专门打电话询问这样的琐事。想想连大门、厨房和厕所都舍得花钱修建了,一张桌子也向房东索要,又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我算得上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有时甚至沉迷于生活的琐屑,我愿意从这些微小的事物中感受充实与快乐。院子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木料,我盯上它们已有一段日子了。终于,我从隔壁画家的画室中借来锯子、锤子,出去买了铁钉,午饭后自己动手,利用一个下午做了一张正方形的桌子。整个下午,从我的院落中不断传出锯木和锤打的声音,像每一个画室里制作画框的响动。说起来,这还得有赖于我少时跟着父亲和哥哥玩过的几下木工活计,高中毕业时,高考落榜的我回到出生长大的石榴村,看着那堆带回的书藉,曾自己动手做过一面书架,那是我毕生第一次独立做的木匠活了。

我锯了四根条木做桌腿,又锯了六根更细的条木作边框,用铁钉钉了一个裸露的架子。好在条木大小较为合适,没有刨子,表面粗糙些无伤大碍,重要的是我享受到了创造的快乐,更重要的是钉成的桌子架还算结实可用。桌面更好解决,按架子尺寸到外面割了一块微微泛青的磨砂玻璃,放上去就成了桌面。这样,一个立体式的矮方桌就呈现在面前,未经刨平打滑的木条显得相当粗劣,但原木的气息却泛着质朴、生动,进入眼中是那样结实而沉稳。我仿佛看到我在这张桌子上活动的情景,它必将持久地代表着生活的自足和丰富,同时交织着细节的创造与喜悦。

桌子被我无意识地做成了正方形,实际上这并不奇怪,而是出于我对正方形有着一种本能的癖好,我喜欢它的棱角分明却又工整平稳,不向任何方向显露锋芒却又对四处构成胁迫。这种状况符合我的理念,就像一个人坚守着他的孤单,却又敞开着四面围坐的空间;他可以不断地调转自己的位置,却又一直坐在孤独而合群的一个方位。我迄今最重要的书籍《我的深圳地理》就是正方形的,如同一个压缩的方块,内部却交织着凌乱、不安、空阔、沉思……

桌子做好了,而我创造的热情远未完结。这天在无所事事中捡拾院内散落的废弃青砖,围绕水龙头下的小池子搭了一个井台,再次下意识地将其搭成了正方形。我将水池旁的积土挖开,整平,先浇一些水使其湿成泥浆状,再在上面一块一块码上青砖,码了一层后,又铺上一层薄土,淋湿,再码一层青砖。可惜这里的土质呈沙性,又过于干燥,一旦风干后粘力尽失,但我还是有条不綮地操作着,这应当归功于我的乡村生活经验,它让我的行动更接近事物的本质,即使是百无聊赖中滋生的行动。陈旧的青砖泛出一种苔藓的气息,搭起的井台高过地面而低出水池,宛若南方乡村一个陈旧的水井。等近旁菜地里的蔬菜长高,野生的小花草从青砖的缝隙中冒出,不断被水打湿的砖面上长出青苔,将会是一个纯粹的乡村场景,代替我寄身北方而对南方乡村的追忆。


潘安大院之夏
09 两棵富于代表性的树

我不厌其烦说到院子里的香椿树和柿子树,并非因为这两棵树是这个院子里仅有的,更由于它们在村庄里的普遍性与代表性。小堡村各家旧式院落里无一例外地生长着香椿树和柿子树,此说虽未经一一佐证,但就我观察,应该八九不离十,只是大多分割出来的新院子往往缺乏树木,要有也是租客们入住后栽种的,村民们并不像外来艺术家那样对树木情有独钟,他们更多着眼于加建一个院子带来的经济收益。在村子中随意走动,总会看到一面面院墙边挺立的或大或小的香椿树,众多院落中不时有柿子树探出枝叶。到别人家的院子里去,也总会看到香椿树和柿子树,并且往往不止一棵,女画家子真的院子里就交错长着三棵柿子树,构成一处独特的景致,因而她有意将画室命名为“三柿斋”。柿子树我原本熟悉,一眼即可分辨,香椿树却是到宋庄以后才得以一见,转眼也成为我能够轻易辨认及滋生亲近的树种了。据说椿树有香椿和臭椿之分,香椿由于可吃可口而备受青睐,臭椿屡遭弃置却比香椿更易生长,它们看上去不相上下,但就近一闻就能闻出来。我曾按照别人的指示亲自验证过,果然如此,觉得挺有意思,香臭随形,真是物竞天择!

我们院子中的香椿树之高大、树龅之久,可说是全村数一数二的,房东曾证实说,这棵香椿树是他建房子时种下的,已生长了二十多年,规模在邻近村庄都属罕有。但柿子树却未可知,应该也不至逊色到那里,据房东说也有数年了,就我所见的同类树木还是较为茁壮,只是由于香椿树过于高大而使它在同一个空间里相形见拙。由于村中院落较为雷同,巷道也大同小异,初来几天,我在外出回去时颇费周折,好在院落中那棵香椿树高大扎眼,远远即可望见,无意成为了我归家的座标。

在我偶然进驻的院落中,居然同时生长着两棵如此富于代表性的树,也算是一个因缘罢。然这棵柿子树壮则壮矣,抽花结果却未必丰盛,经验表明,大多数老树,结果都偏向迟缓。上天从路上走过,看到别人低矮的院墙上伸出几根柿子树枝,竟然结着许多细小的柿子,不由砰然想起自己院内的柿子树,我居然一点也不知道柿子树已到了抽花结果的时节,其成长的迅速真是令我始料莫及。这段时间,我竟忽略了对它的观察,原本还想每天描述它的生长呢。看来我真是一个易于在事物的流变中遗忘的人!



草与菜一起生长
受此触动,我在这个早上特意在树下仔细地观察柿子树,却并未发现果实,只隐约可见枝叶间有一些暗红色的花苞,也不知道是不是结果的迹像。曾听房东说过这棵柿子树去年结了很多果实,今年恐怕要结得少,因为果实一般都是隔年结得好。此说我小时候就已熟知,那时我们一帮处在饥饿中的毛孩子总是喜欢去偷果子,村中家家户户的果树往往都遭受过掠夺,大人看管再紧也不济事,这一“经验”导致我们对那一棵树何时结果、结果多少都了如指掌,也间接掌握了各类果树开花结果的规律。当然,这棵柿子树即使去年结果再多,如何在一次生长的繁盛中耗尽树木的精华,也还是响应时令节气的,自然不会一果不结,结得少只是相对而言,不外乎是在数量上少些、在时间上稍晚些而已。

柿子树在北方乡村尽管多见,并且多种在院落中,但柿子却并不是受到喜欢的水果,往往硕果满枝却无人采摘。据说,进入寒冬时节,村庄百树凋零,各家院落中的树木都剩下光秃秃的枝杈,柿子树的叶子也均已落尽,但枝条上却挂满通红的果实,显得分外惹眼。原来,北方农民种植柿子树,就为了在冬天直至新旧年交替中撑起院落中的一片火红,有吉庆之喻。这与南方人在新年来临时培植年桔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作者简介
安石榴,诗人,中国70后诗歌运动主要发起人之一。

1972年生于广西藤县石榴村,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写作。

先后变换过工人、主管、记者、编辑、广告策划、影视撰稿人等角色,曾于两广、西南、西北、东北、北京、深圳、桂林等地的城乡游走居留,现居广州。

著有诗文集《不安》、《我的深圳地理》、《泡》、《钟表的成长之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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