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图组  有一个叫“流川”的人

流川，你还好么？...



我有一个朋友，是我多年前的小学同桌，也是一个非典型的逗比、好人和理想主义者，最近我常常想起他。他是我们几个朋友之中唯一的有伟大志向的人，这使他在我们这帮浑浑噩噩的人里面卓尔不群。当《灌篮高手》流传过来的时候，因为他的高贵，我们开始叫他流川。

在我们看《康熙微服私访记》的时候，流川已经具体地知道康熙是谁，干过什么事，如同现在的女生都熟谙每个韩星的经历。他的梦想是君临天下万国臣服，这都昭示着他高于我们这些生活中的人。所以他的梦里没给我们这些小民留下一个偏将参军的位置，他的梦是关于一个女生的。

那个女生年级比我们高，个子也比我们都高，长得黑黑的但很漂亮。那天流川和高年级的男生弹玻璃球，玩得尘土飞扬，他潇洒的瞄准一粒晶莹的纯蓝玻璃球，只剩一下就能赢到手，可那一次，他诡异地失手了。

“她就是这么出现的，我的玻璃球就那么飞到了她的脚下，她捡起来还给我，还冲我笑了一下，我觉得我爱上她了。”流川这样跟我们说，那时我们谁都不知道爱情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作为一小撮人里最先体会到爱情的人，他又走到了我们前面。他说，等他征服世界的那一天，一定要接她做世界的女主人。

我毫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不仅是因为他是我们中间第一个知道康熙的人和第一个弹玻璃球能赢过高年级的人，还因为他是第一个用泡泡糖贴纸兑来奖品的人、第一个尝试电视点播的人和第一个能够使出“天马流星拳”的人。总的来说，在我们这种乡村小学里，他是一个无比神奇的人。

有一天，流川把我们都召集在一起，向我们宣明了他的伟大计划，他要追到那个女生。第一件事就是搞清楚那个女生叫什么，我的一个小伙伴说她就住在他家旁边，叫李丽。流川想了想说，李丽这个名字太土了，我要叫她LiL。我被吓了一跳，这是我一生中第一个接触到的英文名。

第二件事是让LiL知道流川，我们七嘴八舌地说：“给她买一根棒棒糖当着别人面送给她。”、“假装放学路上碰见一起回家，然后再回头绕到家里”、“假装捡了钱还给她”。流川制止了我们，他说：“我要当上这个学校的老大，先让她成为这个学校的王后。”他站在领操台上，英姿勃发。我们一致欢呼，仿佛他已经征服了这个小学。那时候小学的老大自封为“狼”，和两个小弟成立了一个“狼族”，是这所学校里最牛逼的人，但是我们也都见过“狼”被班主任训得流着鼻涕泡的样子。有了流川，我们再也不怕他。我们制定好了计划，我们拿着拆下来的凳子板躲在墙角，流川自己去勾引敌人，等他带着敌人跑过来我们就伏兵暴起，打得他们求饶为止。

到了执行那天，流川没戴红领巾，领口开得很大，随风猎猎作响。他说：“等我回来。”豪迈地走了出去，我们等了半天也没有人过来，差点树倒猢狲散，再后来我们见到了灰头土脸的流川。在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他上去打了“狼”一板子，扭头就跑，可没过五米就被人摁在了地下暴打。流川劈头盖脸骂了我们。让我很内疚，觉得没有尽好一个小弟的责任，好在流川大方地饶过了我们。不过他当老大的计划也确实就这样被人打了胎。

这是一个插曲，流川说没有一个帝王是一帆风顺的，不过是一次小的战斗。不过这次教训之后我们转为文斗，流川决定直接去表白，只不过要我们作势。我们问，怎么办，他说我去表白，你们就在后面合唱一首让人感动的歌。我当时对什么是让人感动的歌没有概念，流川对我们说：“笨啊，就是让人听完想哭的歌。”我听完似有所悟，想了半天，我说我会唱《鲁冰花》。但是流川给了我们一首另外的歌，叫做《爱》。我们以前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歌，抱着流川的复读机听了一个周日，流川说，这首歌的原唱叫小虎队，是台湾的一个组合。这些我以前闻所未闻的事情加深了我对于流川的崇拜。

到了表白的那天，我们所有人都已经对这首歌烂熟于心。流川说：“今天如果你们唱得好，你们就是老虎队。”我们大家听得兽血沸腾，觉得老虎要比小虎牛逼许多，现在想想却觉得幸亏当年没走上音乐这条道路。熬过一个漫长的早晨上午中午和下午，听到放学铃的我们汇集到流川身后。流川拿着中午采的牵牛花和野百合，穿上了最干净的衣服，带领我们冲向校门口。

LiL和她的女伴走出校门的时候，我们都紧张得快要窒息。流川义无反顾地走了出去，站到LiL面前，比她矮了半个头，脸憋得通红。我们的老二给我使个眼色，我们就哭天抢地地唱起来：“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流川的脸更红了，他大声地喊出来：“李丽，我想和你交朋友。”撂下这句话，流川落荒而逃。LiL最后一个字也没和流川说，甚至可能直到最后她也不会知道流川究竟叫什么。

后来一两年间，LiL升到了初中，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不过这似乎并没影响到流川的权威，到了六年级，他已经成为小学里名副其实的老大。我们很快升了初中，每天上学放学已经不可能靠走了，那时候我们都骑着古老的28自行车或者是扭捏的弯梁车，每天呼号着在乡间道路上穿梭，自封为一个车队。

流川可以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骑得都快，以至于他要时不时地停下来等我们，他甚至完成过追逐摩托车的壮举，可是这一切在一个下午结束了。流川在镇上看上了一辆新自行车，700块钱，崭新的漆黑的车身上有火焰的图案，前三后四一共十二个档，我们叫它“大赛”。流川觉得，只有这样的自行车才配得上他，可700块钱到底是700块钱，他不可能在父母身上打主意。所以在一个下午，流川在班级里蒸发了。

班主任原本对他这种一两节的逃课习以为常，批评教育为主，没请过家长，但是流川连着一天没到，这在班里引起了极大的慌乱。再严厉的班主任说到底也就是个无权无势的人民教师，怕摊事是人的本性，在我们这帮狐朋狗友的嘴里没榨出任何有意义的线索，流川的家长不可避免地被请到学校。流川昨晚回了家，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健谈。

当天晚上，流川不动声色地回了家，一顿皮肉之苦后不出所料地招供了。他去了镇上的小饭店端盘子，招工广告上说每月1200包吃包住，流川说半个月700不用管吃住，老板想了想说“成”。结果流川一共干了一天，什么也没捞到被拎回了学校。在那之后的流川沉默了许多，常常不出现在学校，再不和我们一起飙车吹牛逼，也没再带着我们这帮人作死。我一度以为他要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但两个月后，他却又以一如既往不可捉摸的姿态重新震撼和走出了我的生活。

那是一次升旗仪式，学校临时加了个项目叫通报批评，政教主任腆着大肚子宣读：“XXX，X年X班学生，平时不求上进，目无校规校级，逃课逃学，屡教不改。上周五放学后，于X镇中心小学门前堵截敲诈小同学，道德败坏，品行低劣，给学校造成了极坏的影响。经校委会研究决定，给予XXX同学劝退处理。X年X月X日。“

这是对流川的通报。“劝退“是义务教育以后一种委婉的说法，实际就是开除。我想起以前我们开的玩笑，一个人对校领导说：”你们不用劝我，我不退。“没想到我们中间最强大最勇敢的流川也被劝服了。有一段日子里我们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上学放学路上都用沉默开头和结尾，再也没有了蹬自行车追摩托的勇气。

我突然了解到，即使流川从来没潇洒过没强大过，甚至脑子不好使，他也是我们这帮人所有勇气和豪情的全部来源，因为他给了我们一个对抗世界的理由。我对于理想的最初了解就寄托在他身上，即使他的理想越来越小，从征服世界到征服一个女人到征服一辆700块钱的自行车。不久以后我知道了切·格瓦拉是谁，觉得这哥们真像流川，他带着一帮人到穷山恶水里去送死，却把自己先搭了进去。这其实是一种最不够意思的死法，他丢下一大帮人不知道何去何从，自己反而了无牵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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