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传 一座城,一个人

 

这些回忆我是愿意忘却的;不过,在忘却之前,我又极愿意再温习一遍...





这些回忆我是愿意忘却的;不过,在忘却之前,我又极愿意再温习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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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城‍‍‍‍‍‍‍‍‍‍‍‍


《呼兰河传》是一本小县城的传记。这本就是一个很有趣的事情,为人写传的不少,为城写传的不多。即便有,也大多介绍城市的人文历史,过去与现在。而像萧红这样,将“我”贯穿其中,讲述小城故事,从中看小城人性的小说,则是独此一家的。
小说很奇怪,一开篇写了七章互不相关的故事,可以说像是七篇散文,但偏偏要将其定位小说,且在前面加两个定语“自传体”“散文体”。“自传体”自不必说,是指以作者的亲身尽力为蓝本进行创作的,如同高尔基的《童年》,但“散文体”则是一个新名词了,而且似乎是为了《呼兰河传》而发明的一个名词。

但如果将这小说的主人公定位为“呼兰河”这座小城的话,这个疑问似乎就迎刃而解了。是的,在我这里只能做这样的理解,这是一部以小城为主人公的小说,记述了小城里的人情世故,“我”的童年故事。

再进一步想,这还不是一部简单的城市传记,而是一部“我和故乡”的传记。传记要求尽量客观,但因为是小说,因为是“我”的故乡,所以,这个故乡是充满着各种情绪和情感的。

呼兰河这小城的“脸上”上有一个大坑!但也就是这东二道街上的大坑,埋进了呼兰河人多少有趣、可笑和可怜的故事。

呼兰河这小城的心里只信神。看病要跳大神,帮孤魂野鬼托身要放河灯,以及感谢天地给了好收成而搭的野台子戏,为求子而举行的娘娘庙会,都足以表示对呼兰河这城来说,凡事都由鬼神决定,呼兰河的人不过是借鬼神过活,借鬼神而快活罢了。

呼兰河这小城有些冷漠,也有些好事。这里的人各过各的日子,有时也会羡慕别人蘑菇香,嫁妆厚,会因团圆媳妇没有被滚热的水洗第三遍而遗憾,会因有二伯没有真的跳井、上吊而可惜,会因为冯歪嘴子死了媳妇还不垮掉而奇怪。但大家知道,自己不过是呼兰河这座小城的过客,别人的故事终究只是个故事,自己家的日子还有的熬呢,也就不会真的在意那么多了。

呼兰河这小城有些孤单,但也会有难得的快乐时光。城里表面很热闹,其实各行各业都在为着自己的生存而奔命,真正闲暇快乐的时光少之又少。倘若说有,便是在“我”家的后花园里了。这里有一个女孩儿无边无际的幻想,有她和祖父畅怀的劳作玩耍,有黄瓜、窝瓜的疯长,有蜻蜓、蝴蝶的自由飞翔。

可惜,呼兰河的快乐实在是太短了。当这一切消失的时候,它又得做回那个沉闷、老旧、肮脏且贫穷的老城呼兰河了。小说的结尾说:

“从前那后花园的主人,而今不见了。老主任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那园里的蝴蝶,蚂蚱,蜻蜓也许还是年年仍旧,也许现在完全荒凉了。小黄瓜、大倭瓜,也许还是年年的种着,也许现在根本没有了。”

呼兰河这城的命运啊,有谁知道呢。‍


‍那个人‍
萧红为呼兰河这个小城写传,不是因为她多么爱这座城,这座城有多么悠久的历史,而是因为在她的人生中,那个唯一的亲人住在那个城里,于是,这座城便在她的生命中扎了根。无论漂泊到哪里,无论多么孤独,这个人都会在她凄苦的心里给她温暖,助她喘息,给她对人世的留恋。这个人,便是她的祖父,那个至今为止我们只能听到声音的、模糊的祖父。

小说第三章的第一句话是“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住着我的祖父。”呼兰河若大个城,这么多户人家,但都无法住进“我”的心里。因为有祖父,才会有对呼兰河的回忆和留恋。

对呼兰河城里的祖父的记忆是从六十多岁开始的,八十岁结束的。祖父所做的事情不过是带着“我”在园子里拔草种菜,把榛子放在“我”捡来的四方的铁块里敲碎给我吃,教“我”念诗,给“我”讲诗,用泥巴裹着掉进井里的小猪、鸭子烤了给“我”吃,到鸡架子、鸭架子那里去放鸡放鸭,到园子里掰新鲜的苞米烧给“我”吃,陪“我”看团圆媳妇,给“我”解释灶王爷的灯笼怎么就被掉在天上成了大昴星,和“我”一起听有二伯夜骂,怕我黏糕吃坏了肚子而已。而这些,又是生活中多么小而不能再小的事情了啊。
但如果说,呼兰河这城曾经快乐过,那就是“我”和祖父在园子里的快乐;如果说呼兰河这城温暖过,就是祖父对“我”的溺爱和陪伴;如果说呼兰河这城还有点良知,那便是祖父身上那点宽厚普济之心。

祖父是同情小团圆媳妇的唯一的人。老胡家12岁的小团圆媳妇,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童养媳。这个童养媳太大方了,邻居都说太不像样了。“我”问祖父团圆媳妇好不好,祖父说:“怪好的。”可不是怪好的么?白净的皮肤,粗大的辫子,见人就笑。一个12岁的孩子能这样,不是怪好的么。可就是这样一个活鲜鲜的女孩儿硬是被所谓的“下马威”和各种“偏方”给害死了。祖父曾担心的说:“好好的孩子快让他们捉弄死了。”等小团圆媳妇死了,祖父就又同意施舍一块地方去埋她。

祖父是同情冯歪嘴子的唯一的人。院子里的冯歪嘴子孤单寂寞,喜欢隔着黄瓜秧和倭瓜秧跟人说话。祖父不在时他跟“我”说话,祖父觉得好笑,但却说“不要笑啦,不要笑啦,看他听见。有的时候祖父竟把后门关起来再笑,祖父怕冯歪嘴子听见了不好意思。”

冯歪嘴子娶了王家的姑娘,被邻居笑话。祖父从不嚼舌根子,还给了他一间草棚子让母子过冬。冯歪嘴子的老婆死了,众人笑话他的拮据,祖父却总是借他帮忙干活让他带几个馒头回去给孩子吃。
但祖父的爱是有限的,他同情小团圆媳妇,却任其家人去折磨她;邻居讽刺王姑娘,他却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听的样子;他同情冯歪嘴子,却连一根火盆都不曾给过他。任有恩于自己家庭的有二伯居无定所,直到自己家多建了房子才收留他住下。对有二伯的孤独寂寞更是置之不理,甚至骗我说夜里不要说话,任有二伯一个人唠叨到天亮。

萧红是理解祖父的。祖父是个老人,或许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唯一能做的,在很多“小事”上伸一把手,尽己所能的疼爱关心自己身边的这个可怜的“我”。于是“我”拥有了人生中最为温暖的时光,于是呼兰河这个小城,也因为祖父的存在而温暖了很多。“等我生来了,第一给了祖父的无限的欢喜,等我长大了,祖父非常地爱我。是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有了祖父就够了,害怕什么呢?虽然父亲的冷淡,母亲的而言恶色,和祖母的用针刺我手指的这些事,都觉得算不了什么。何况又有后花园!”

然而这些温暖随着我的长大很快逝去了。小说的结尾说:“从前那后花园的主人,而今不见了。老主任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那园里的蝴蝶,蚂蚱,蜻蜓也许还是年年仍旧,也许现在完全荒凉了。小黄瓜、大倭瓜,也许还是年年的种着,也许现在根本没有了。”是的,在萧红的人生中,这些东西真的是随着祖父的去世而没有了。呼兰河这座城也因此在萧红的生命里荒凉了,远去了。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光,才因对祖父那份爱的渴望而再次出现。但小说里的爱毕竟太少了,让萧红记得更多的,确实冷漠和荒凉。


‍‍‍荒凉的呼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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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兰河这小城是荒凉的。小说中说“呼兰河这地方,到底是太闭塞,文化是不大有的。”“呼兰河这地方,尽管奇才很多,但到底太闭塞,竟不会办一张报纸。以至于把当地的奇闻妙事都没有记载,任它风散了。”

小说第四章,几乎每个故事的开头都是这样一句话“我家的院子很荒凉”“我家是荒凉的”。

呼兰河这城里的人心是荒凉的。他们也不过是自己默默地在做自己的工作,生老病死也都是一声不响的默默的办理。疯了的王寡妇的独子死了,街坊邻居和亲戚很快就把这事给忘掉了。王寡妇也就这样平静的活着。城里那些不幸者也很难让人同情,因为这样的人多着哩。染坊里的两个学徒为了争一个街上的夫人,其中的一个把另一个按进染缸淹死了。但这也是不声不响的就解决了,过了三年二载,若有人提起这件事来,差不多就像人们讲岳飞、秦桧似的,久远的不知多少年前的事情似的。造纸的纸坊里,把一个私生子活活饿死了。因为是一个初生的孩子,算不了什么,也就不说他了。

呼兰河偌大个城,只有家后面的那个花园是属于“我”的。而花园里又大多时候只有“我”。我家的院子长满蒿草,厨子搭灶台的泥沙、不知干什么用的砖头、打碎了的大缸一直都在那里,没人管,也没人问;我家的七间大房子外表威武,内容空虚。
萧红笔下的家其实并不荒凉。她家的院子住着很多租户,有漏粉的,养猪的,赶车的和做黏糕的。她家里的人也不少,有祖母、母亲和父亲和有二伯。每家每户都有热闹的故事:漏粉家草屋顶上的蘑菇香掉了人的眉毛,赶车的人家最孝敬婆婆,总是请人跳大神。但萧红说,街上虽然很热闹,“我”家里则仍是静悄悄的。“家里边的人越多,我就越寂寞,走到屋里,问问这个,问问那个,一切都不理解。祖父似乎也把我忘记了。”

萧红就是用这样的笔调,无所谓,轻描淡写的,写出了呼兰河城的荒凉。“呼兰河就是这样一座城。生老病死都没有什么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的长去;长大就长大,长不大也就算了。”“人活着是为了吃饭穿衣。”人死了,埋了之后,那活着的仍旧得回家照旧地过日子。

《呼兰河传》里记录了“我”小时候记得的热闹的人和事,但萧红记忆中的呼兰河城又是那么的荒凉。小说的结尾写道:

“听说有二伯死了。老厨子就是活着年纪也不小了。东邻西舍也都不知怎样了。至于那磨坊里的磨倌,至今究竟如何,则完全不晓得了。以上我所写的并没有什么幽美的故事,只因为他们充满我幼年的记忆,忘却不了,难以忘却,就记在这里了。”

在萧红人生的最后时期,她所能回忆的也就是这些儿时并不幽美的故事了。因为,尽管呼兰河城是荒凉的,尽管那里的人是冷漠,但那里毕竟有祖父,毕竟有大花园,毕竟有七间大屋子。离开呼兰河的萧红更加寂寞,甚至连那样冷漠得热闹、荒凉的温暖都没有了。

荒凉的呼兰河城,在萧红的心里,陪她走到了人生的尽头。读完不由得怜惜叹:荒凉的城,薄凉的人心,悲凉的萧红啊。‍


‍‍‍歌谣一样的呼兰河‍‍‍‍‍‍‍
茅盾评价《呼兰河传》“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的确如此,萧红笔下的呼兰河是凄美的,美得让你心痛,让你眩惑。小说中反复出现的“我的家是荒凉的”“我家的院子是荒凉的”犹如咏叹调里的副歌,如泣如诉,哀婉幽怨。读着读着,你仿佛能看到一个穿着单薄的女孩儿在荒凉的大花园里奔跑,对着高墙外的天空,用纯净的童音高声的唱着太阳的歌谣。

《呼兰河传》的凄美在于它的叙述方式。仿佛是故意的,全文用一个女孩儿的口气讲述故事,用女孩儿的眼睛看呼兰河城里那些匪夷所思的人和事,用一个女孩儿的心理揣测那些人的心思。然而幼稚的想法,让人读起来更显悲凉。

“‘爷爷,你说磨房的温度在多少度上?’祖父说在零度以下。我问‘在零度以下多少?’祖父看一看天色就说:‘在零下七八度。’我高兴起来了,我说:‘爱呀,好冷呵!那边和室外温度一样了吗?’”

“这真笑话,房子和露天地一样。我越想越可笑,也就越高兴。”

面对冯歪嘴的凄苦,幼稚的“我”却因为难以理解的寒冷而高兴。这样的欢呼怎不令人听着难过。

然而,这个小女孩的又是另一个孤独的灵魂的托身,小说总在不经意处让那个灵魂走出来,在热闹的人群里游荡。成年的萧红的声音主要集中在第一、第二章和最后一章,其余的都隐藏在孩童时的“我”的揣测里。

“祖父不怎样会理财,一切家务都由祖母管理。祖父只是自由自在的闲着;我想,幸好我长大了,我三岁了,不然祖父该多寂寞。”读到这里,我想谁都能体会到萧红想说的是:如果没有祖父,“我”该多么寂寞。

“我拉着祖父就到后园里去了,一到了后园里,离开就另是一个世界了。决不是那房子里的狭窄的世界,而是宽广的,人和天地在一起,天地是多么大,多么远,用手摸不到天空。”这一定不是一个孩子所能够感受到的,而是在人生的最后时间里那个病痛中的女子所感受到的。

读完小说,回味着那个女儿率真的话语,不能不让人怀疑那是萧红努力在用那种方式慰藉自己的记忆,并在努力的克制中倾述自己的怨怒。然而不幸的,她就生活在那样愚昧的小城里,生活在那些愚昧的人的生活里,非但无力改变,反而被这种愚昧和麻木一点点吞噬,以至于最后不得不仓皇而逃。

《呼兰河传》就是这样一首歌谣,有点天真,有点快乐,更多的是沉重的呼吸和艰难的呼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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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场》是萧红一部传世的经典名篇,它对人性、人的生存这一古老的问题进行了透彻而深邃的诠释。这种对人生的生存死亡的思索,超出了同时代的绝大部分作家。鲁迅称它是“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的一幅“力透纸背”的图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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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如是散人
插图 | 网络
编辑 | 小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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