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身孤岛的鲸丨李默默

“那个会发光的少年，你还在等吗。”“对，我还在等。”...



在日本，四月是一个年度的开始。入乡随俗，于是我的新的一个年度，是在樱花和春雨里开始的。

外出办事回来时，天又在淅淅沥沥下着雨，街道上人很少，前面走着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就是日剧里很常见的那种打扮，女孩长头发水手服短裙，男孩深蓝色制服，一只手故作潇洒地插在兜里，另一只手却稳稳地给女孩撑着伞，自己半边肩膀露在雨里，深蓝色制服的右边肩膀位置，颜色就变得更深。
沿街的樱花开得正盛，他们就那样走着。我看着背影，觉得这青春静默却耀眼，一瞬间有点恍惚。

晚上和声声聊微信，我知道她最近过得不开心，她已经不开心很久了。后来她发过来一行字：“姐姐，我要离婚了。”
我想起我们上一次分别，在南京一家简陋的汉庭里面。我的航班时间非常早，起床时候屋子还是黑的。摸黑又匆匆冲了一遍澡，努力忘掉枕头上明显没有好好清洗的泛黄的污渍。最后检点好行李，看到声声已经坐了起来，她穿着睡裙跳下床，跑过来拥抱站在门口的我，她说，“姐姐，再见，一路平安。”我很想潇洒地摸摸她的脑袋，可是光着脚的她还是比我高出半个头，太不符合这样的人设。我只好什么都不说，故作轻松地搂了下她。
上上一次分别呢，好像是三年前，我回国探亲，从上海转机回日本。在上海工作的声声在浦东机场送我，过了安检我踮起脚回头找她，她还站在那里，咬着嘴唇和我挥手。
再上一次呢，其实连我也记不清了。声声来我的城市参加杂志社的夏令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和认识她，齐刘海，很羞涩，她乖巧地叫我，“姐姐。”

十年闺蜜，聚少离多，见过的面，一只手就能数完了。



还好有网络这个东西，十年前我们写博客互相做链接，那时候我用的是新浪，她用的是一个背景页面很小清新的我已经想不起名字的博客网站。后来有了豆瓣，有了微博，有了微信。新浪微博衰落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废弃，而我早已经记不得登录密码了。在一只手就能数完的聚少离多里面，我们竟然经历了一个时代的变迁。

也是我们自己的变迁。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女孩都曾有过那样的十几岁，用封面印着偶像剧剧照的笔记本，买《灌篮高手》的海报，追玛丽苏小说连载，看高年级学长打球，也写日记，大多都以感叹号和省略号结尾，大概因为在那个年纪，一半热血加一半故作深沉，就是生活的全部。
那是尴尬的青春期，还不懂减肥和打扮的我们很不幸也没有可以做玛丽苏小说女主的天生丽质，丢在人堆里砸不出一点火花。但我想，那是我们很好的一段岁月，很好很好。我们对未来的憧憬远远大于对未知世界的忐忑不安，我们想象过光彩照人的未来，更想象过那个会发光的少年，他笑起来，世界都变得柔软，从此秒速五厘米的樱花是他，初夏的青草蝉鸣和花火是他，深秋烧遍山野的红叶是他，冬天的第一场雪，还是他，全是他。
就像游戏里的新手村，从NPC那里听听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去装备店做个任务领一套初级装备，小小的快乐就随着等级刷刷涨上去了……我们还没有遇到噬血的妖怪BOSS——那种让我们磨掉身上的棱角，不敢再对生活掉以轻心，从此学会好生气还要保持围笑的妖怪。

只是后来我们还是遇到了。长大后每一次匆匆忙忙的见面，声声都好像又和以前不同了一点。她终于是一个踩着小皮靴穿着超短裙戴着美瞳闪闪放电的俏丽的女人了，她穿梭在五光十色的魔都高耸的写字楼里，口若悬河地招揽客户，熟练地应付着刻薄的女上司。唯一的遗憾，是她又被妖怪BOSS砍杀了一次。她卸下金盔铁甲，在很深的夜里发微信和我说，“姐姐，我要离婚了。”



男生感动过她，追到了她，然后辜负了她。我离她十万八千里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又好像什么都知道。已经好久了，声声在这场失败的婚姻里过得那么不开心。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可是爱情是什么啊，婚姻又是什么，如果爱情和婚姻不能让我们快乐，不能让我们充满期待和动力去变成更好的人，那么我们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一生牺牲在这样的不快乐里面。
婚姻是一个选择，是人生里很大很大的一个选择，但是毕竟只是个选择而已，如果选错了，可以重选，需要的，是勇气和运气。声声已经鼓起了勇气，我只希望冷酷的命运不要吝啬那一丝丝微渺的温柔，再多给我亲爱的女孩一点好运气。

我又想起了白天看到的雨中的男生和女生。我羡慕那样的美好，也留恋曾经的青春。那是我和声声都期待过的，让我们努力想让自己变得更美好的动力之一。耳机里应景地响着一首《化身孤岛的鲸》：
我路过太多太美的奇景
如同伊甸般的仙境
而大海太平太静
多少故事无人倾听
我爱地中海的天晴
爱西伯利亚的雪景
爱万丈高空的鹰
爱肚皮下的藻荇
我在尽心尽力地多情
直到那一天
你的衣衫破旧
而歌声却温柔
陪我漫无目的地四处漂流

“那个会发光的少年，你还在等吗。”
“对，我还在等。”

秒速五厘米的樱花依然温柔，初夏的青草蝉鸣和花火依然美丽，深秋烧遍山野的红叶依然热忱，冬天的第一场雪，依然会静默无声地，落在你仰望天空的额头上。

人生那么长，那么糟糕，那么艰难，又那么美。声声，你等的未来，会来。



李默默：求学哈尔滨，留学日本，现居日本。文化公司职员。星光博物馆的运营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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