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埠传奇》之“赊店古镇记忆”（第120辑）又是焦麦炸豆时

真正让人大呼快哉的，只有太阳没入地平线之后，回望只有麦茬的田块，征服者一样的自信才会在清风徐来时油然而生……...







          （刊头题字：北京故宫  魏殿松）





《商埠传奇》之“赊店古镇记忆”

（第120辑）又是焦麦炸豆时



“五黄陆月天，焦麦炸豆时”，是我的父老乡亲对于收麦时节特有的称谓。家乡人对小麦总有一种割舍不开的情愫，收麦的时节，叫麦天，这是一个唯一以一种植物命名的时光，好象麦子也和春夏秋冬一样，成为一种季节。但从没听说过高粱天、大豆天、红薯天，看来它们是不能和小麦相提并论了。



由于对小麦的偏爱，使家乡人将这种作物最大限度地融入生活，并提升到哲理的高度，“麦黄一晌，人老一时”，把人生的短暂比作小麦快速的成熟，其深沉和警示，有如老夫子站在河岸上的感叹了。而由小麦研磨出的面粉，更被昵称为“好面”，好象其它面粉都是“赖面”!小麦面粉擀出来的面条，叫做“好面条”，蒸出来的馍，叫“好面馍”、“白馍”。



收麦前夕，正是房前屋后的椿树落花时节，于是又有了“椿花落地，白馍上蓖”的物候谚语，连冬天的几场大雪，也让人预想到小麦的丰收：“麦盖三床被，头枕白馍睡”，乡亲们联想的丰富，对于幸福生活的憧憬，可见一斑了。



而家乡四季景色，也以麦天为最美，我以为。当季节的风自南向北吹来，犹如如掾巨笔扫过大幅的宣纸，好象在一夜之间，青青的田野变成了麦浪起伏、金涛翻涌的海洋。站在起伏的丘陵上，放眼望去，遍野的金黄最能给人一种温暖而富足的希望。村庄被绿树笼罩，好象停泊在金海洋中的绿色战舰。此时的农家院里，榴花红似火，椿树细碎的白花洒了满院，而黄鹂、布谷、斑鸠等各种鸟儿的鸣叫声，遍布在碧蓝的天空。



家家户户，或磨刀霍霍，砥励着银镰锋芒，或赶集上街，采购些收获的工具。那一番人欢马叫的气氛，预示着一场“全民总动员”式的战斗—割麦的时候就要到来了。



我想，这割麦的姿势，便是千百年来中国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最为直捷的注解。看风景的人也许想到的是割麦人技法的娴熟和姿势的优美，而真正躬身实践者才知道劳作的辛苦。从作为一名小社员为生产队拾麦穗，到走出乡村后年年候鸟般归来帮家人收麦，“麦龄”也有二十多年了，其中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虽然只是初夏，天上的太阳已经火辣辣地烤人了。有云雀在望不见的高空鸣叫，劳作的人们却产生不出来雪莱的诗意。右手挥镰，左手拢麦，身体正好躬成一个直角。



汗水从头发间、从脸上、从胳膊和手背上汩汩而出，犹如堵塞不住的泉眼，咸咸的汗水淌过被麦芒划出的斑痕，会被你手一挥甩出去，然后重重地摔在土地上，如果长时间没有下过雨，似乎能听到水滴溅到烤热铁板上的“滋啦”声，身后的麦铺没有多长，眼前的麦垅却看不到尽头。



最幸福的时光是几垄麦子被 你放倒之后，抛了镰，先抱了水壶咕咚咕咚一阵狂饮，然后把身体平放在地头，让鼓起的田埂咯一会儿你那好象要折断的腰，那时候觉得，在世界上最为名贵的席梦思上睡觉，也不如这地头短暂的放松了。


在麦田最为殷切的呼唤，是风。然而风却不见了踪影。远望四野，有氤氲之气浮动，正是庄周所谓的“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以息相吹也”的景象，你只能在心底喊道，来吧，来吧，那怕只是一丝一缕，那怕只是短暂的，清风会试去汗水和心中的焦灼呢。然而千呼万唤，唤来的却是热风。真正让人大呼快哉的，只有太阳没入地平线之后，回望只有麦茬的田块，征服者一样的自信才会在清风徐来时油然而生……



收获是令人喜悦的，收获的过程却充满了艰辛。只有金灿灿、饱满得象胖娃娃一样的小麦被储藏进粮仓之后，人们好象能松一口气，只是春庄稼正往上窜苗子，地里的草也疯长起来；棉花地里的蚜虫、红蜘蛛要去喷药；麦子收割了，却要播撒秋庄稼的种子，绿豆啊、芝麻啊、玉米啊，“春争日，夏争时，五黄陆月争回耧”，热苗子庄稼，早种一天就大不一样呢，这焦麦炸豆的季节，真是一口气也不敢松。



有三四年没有回去收过麦了，此时见公路上联合收割机一辆接一辆的向南驶去，便知道又是焦麦炸豆时了。只是此时的心情并不象过去那样的喜悦。这几年来，不是旱，就是涝，没有过一个丰收之年。



况且就是丰收，因为谷贱伤农，种小麦也只是顾个肚子圆而已。偶尔回老家，则家家户户都有人外出打工，兄弟和外甥更是全家出动，去新疆种棉花了，家乡土地的越来越没有吸引力，只有老人孩子留守家中，这境况虽然不能和五八年“青壮炼钢铁”相提并论，然而农民的日子几年来没有大的改进却是事实。听说现在进口的 小麦价格要比现行国内的市场价低得多，想到加入WTO后，农产品的贸易竞争将更为剧烈，真不知道父老乡亲们怎样去面对这样的局面。



也许，此时金涛翻涌的的田野，会被一望无际的青青牧草替代？

想到这里，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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