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宜  一个早起的孩童 ——三缘诗集《震旦少年》代序

 

他深邃的鲜为人知的思考与反讽中,锋利而尖锐近距离地担当着诗人的天职...





沈泽宜(1933年~2014年9月21日)笔名梦洲,浙江湖州人。诗人,学者,评论家。



1993年,浙江省湖州市同时出现了两位青年诗人。他们诗作的先锋性质领先于同省的青年诗作者,其一叫潘维,其一叫王平。他俩于同年分别出了处女集《不设防的孤寂》和《震旦少年》,备受诗坛瞩目。此后,两人开始分道扬镳,潘维进入杭州,活跃而出彩,迅速打开局面,日后成了浙江先锋诗的代表人物之一;王平固守湖州,以从教为生,不显山水,安静地从事他的个体写作。起点相同,后续各异,其实早在他们最初的诗集中已见端倪。

《震旦少年》初版时未曾有序;现在王平要把它再版了,嘱我写序,我诚惶诚恐,生怕言不及义。因限于我的阅读、诠释的经验和能力,面对《少年》天才横溢的表达,眼花缭乱的意象、随机性极强的链接与为所欲为的跳跃、近乎荒诞的语词搭配,我追踪犹恐不及更遑论其他,有负重托是难免的了。

王平早年失怙,与母、姐相依为命,因系家中最小的孩子,集长者宠爱于一身,故而天性天马行空不拘一格。可以从许多方面解释他的个性,但翻检到最后我们可以发现他性格的底色则是善良、悲悯、富有同情心,极端重视亲情,能以未经污染的童真喊出“皇帝没穿衣服”!

“梦肯定有许多小手/写字台被悄悄地移进了夜里”,这是诗集第一首《诗人的隐空间》的开头两行,我一下子对之产生了兴趣。接着读到的是:

雨随时都可以下来

只要我闭上眼睛  在我的周围

呵  那么多的诗人光着身子在雨中

走来走去

他们是哲人更是一群哑了的孩子

当我感到了饥饿

就努力想象他们所去的地方

想了很久

像一位远古的客人

带着一件忧伤的礼物  在门口站了很久

精彩的比喻化解了内涵的沉闷和压抑。“光着身子”的诗人,在某种天气里,就如同是一群“哑了的孩子”。大家都是过来人,知道作者说的真实不虚。

王平确实是一位馈赠“忧伤的礼物”的人,这跟他悲天悯人的性格完全一致。《老人》这首诗写的是一位老人和他的一条爱犬,整个下午坐在老伴的墓前与墓中人黯然相对的情景:

微微隆起的悲哀是他老伴的坟地

老人蹲了下来掏出旱烟看着坟上的青草

那忠实的狗也蹲了下来它在听两个人的声音

夕阳沉下去了,老人站了起来向远山望着

夕阳沉下去了,狗也站了起来向远山望着

狗哪里知道远山里有主人建造过的砖塔

狗哪能听到远山里主人曾吹响过迎婚的唢呐

夕阳沉没了

夕阳一样的老人在屋里点起了油灯

正是那素朴的白描让我悲从衷来,不忍卒读。

诗人深深地怀念他的父亲,他以整整一辑写了父亲的恩泽和气息,以此表达了对父亲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的怀念。这辑作品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王平在写了众多与父亲有关或无关的缤纷意象之后,突然在结尾处出现了那样的句子:“唯有坐地而行的男孩,自顾自吃着玉米和花瓣/(……忘记了人间和石像的哭泣)忽然  他听到父亲——/“三”“三三”……呼唤自己的小名”,我差点嚎啕大哭,我也有那样的父亲,在老屋呼唤我,在故乡呼唤我,在天堂呼唤我……由于一个细节,王平这首《彩虹上的信念》成了绝唱!同样的例子复见于《夜空真美,使人流泪》,也是在结尾,他说:“(溪水叮冬,昼夜不息/像一只倦鸟,我飞回浓重的娑婆树影/作巢,休眠,于父亲宽厚的掌心……)”.读着那样的诗,父亲的形象像一记重锤砸进我们心里永生难忘,且具有普泛的意义:

每当你坐立不安,在人群中匆匆走过

就像一串接近重叠的问号

在日愈深邃的隧道中变得模糊,却永不会消失

如此固执而悲壮  使我难于感叹——

究竟有多少父亲都这样来不及回首就匆匆走过

王平决不仅仅是个抒情者。“我思故我在”,他诗作的现代性近乎完美地体现于他深邃的鲜为人知的思考与反讽中,锋利而尖锐,近距离地担当着诗人的天职。他有一组写于90 年冬至92年的作品,需要充分的耐心和留神才能窥其大意。《相对黑色的诱惑或梦寐以求的恒心》就是其中之一。这首诗有个副标题:“写给那些来不及告别死亡的人”,如下:

没有烛光,灵魂停止了缝纫

听不清……压迫中蟋蟀遗弃的夜语

还有寂静,使梦中翻身的愿望难于完成

“西风多么妄想,披着被单飞行

(通过剪刀的手)

霜降的种子像盐渗进我的肌肤

这是开头的两小节,艰涩得让人难于捉摸。也许下面的字句有可能看得稍稍明白些:

几个无法同时间比较的嘀嗒

仿佛一位挖去双目的天神

手持双械  跨过尸体

大踏步冲向一尊期待复活的女性塑像……

(呵,一滴迟到的泪水

你洞穿的蛛网究竟有多重?有多远?)

我深信,诗内有大痛楚,大怀念,紧紧揪住了我们的心。许多年后再来读这首诗就将一目了然了。

在写于1992年的《家住湖城》中,出现了“报信者”的意象。这一意象身份双重,一方面特指一个特殊的人群:“那么,谁在正视/冲着我们报信的骑兵/为了一个共同的希望/跨越燃烧的悲剧时反复献身的慢动作……”,这跟我上一节的引文显然有关;另一方面又明显隐含诗人的自喻,在下一首《东方之路:一份个人意志的说明书》里就看得明白了:“然而,随着时光的轮回/那个勇敢的报信者依然是你,谁也无法代替”;而在这首诗的结尾诗人说:

头顶着太阳的礼帽

像神仙一抬手便摘取了白天以上的星辰

——呵,如此高贵的信物,只能分给早起的孩童

在浙江乃至全国的诗人中,我20年前还很少读到过如此沉重、如此自信的诗歌。

诗人王平就是那样一个“早起的孩童”,一位少年天才!《震旦少年》于漫天迷雾中透露出了点点耀眼的星光,一丝留给未来的希冀。然而让我深感遗憾的是,除了我在94年浙江诗坛的年度评论中对此有所涉及外,还没有一位伟大的评论者能注意到这些诗,指出这些诗中有太多的神秘,混乱、无序和意象繁杂,于此同时也未能进一步鼓励他把诗中的天才因素发扬光大。而王平自己也因种种现实原因未能继续深入,在这仅有的一本现代诗集出版之后,未能有有力的后继之作。一直要到多年以后,当他已人到中年大彻大悟之际,诗风返朴归真,超短的格局中有了大包容大关怀大蕴藏,让我们耳目一新。这毕竟是后话,在此我就不多说了。

2012,6,8.于湖州碧潮苑



      三远(三元、三缘),原名王平,汉族,1963年生于长城。十三岁开始写现代诗,曾自印诗集《太王的诗》、《独舞深秋的王》、《王之路》,出版诗集《震旦少年》、《震旦诗稿》、《震旦之路》。诗作被译成多国文字,流行海内外 诗坛,并多次获奖。现代诗刊《在人间》主编。2012年《黄河诗报》年度诗人。他同时爱兰,崇拜兰,就像诗一样,兰也是他的知己,更是他隐秘的导师,从2003年起开始学兰,至今已画有千幅,画作被国内多家报刊、杂志登载并获殊胜的好评。兰花生于山林野谷,不以无人而不芳,是王者之香,仁义礼智信王德,一一具足。是君子“慎独”的经典象征。

法兰西花朵

我一直在上面刺绣

这古老的黑衣,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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