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偏爱精英，欢乐颂反精英

 

欢乐颂火热那会，引起的争议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它是否太挚爱 “精英阶级”这个群体。

比如，安迪和曲筱绡，他们两人的缺点设的一点都不突出，安迪害怕和人亲近，曲筱绡飞扬跋扈，泼辣直率，这算哪门子缺点呢?无伤大雅，有时甚至是优点的表现！与此相反呢，樊胜美，好虚荣，穿A货，攀有钱人；邱莹莹傻不拉几，拎不清事，跟一个渣男，失恋了不停和周围的人抱怨；关雎尔循规蹈矩，是安迪的跟屁虫。他们的缺点可都是硬伤啊，如果要我们去变成其中一个，估计都会面露恐色，喊着：人家才不要做这种菇凉！





几个姑娘面临的生活难题更暴露着“不平等”。安迪需要克服别人靠近的恐惧，以及对智障弟弟和丢弃他们爸爸的重新接受；曲筱绡要谈妥客户搞定生意，还要把赵医生攥在手心。他们两个的难题需要智慧去解决，这正是他们从不缺的，所以总能成功。可看樊胜美，感情上被纨绔子弟欺骗，家里有个坑妹的哥，邱莹莹遇人不淑，找工作艰难，关雎尔时刻担心自己转不了正，还暗恋着赵医生。他们的难题看上去都和钱有关，这也是他们最缺的，所以有钱的安迪和曲筱绡在关键时刻总是变成了救世主。





有的人觉得编剧确实太偏爱安迪和曲筱绡了。有人觉得编剧只是把这个社会的态度说出来，是社会偏爱精英阶级。

没什么本质区别。抛开谁偏爱不谈，大家目光所及之处，有一个共同的假定。安迪和曲筱绡是有钱人，处在一个社会的顶端，这个群体又被叫做“精英阶级”。

是我们把它分类和识别了。是我们下了判断，有钱就是精英阶级，精英阶级就是被世界宠爱的，而我们正是其中最大的宠爱者。

谁把我们变成了这样？谁又操纵了我们，而又令我们不自知？

钱。这个如今社会最大的道德标准。



敢于承认以下论断吗？安迪和曲筱绡的“优点”都是有钱带来的，安迪独立、逻辑思维强，因为有钱；曲筱绡执行力强、目标感强、上进聪明，因为有钱。他们不同就在于他们的“缺点”，其实那根本不是缺点，而是他们的个性、性格所在。而樊、邱、关雎尔就不一样了。他们的优点才是他们的个性所在，但缺点都是“没钱”带来的，樊爱装逼，因为没钱；关亦步亦趋，因为没钱；邱缺根筋，因为没钱。

估计觉得自己三观很正的人都不会轻易承认。但我们从把安迪和曲筱绡看成精英阶级的那一刻，这些论断就已经在生效了。

有钱，就有了道德。没钱，许多人性的阴影趁虚而入。你的生活会堕入俗尘，无法高尚起来。所以我们会把某一个没钱人的缺点，看成是普通人的普遍缺点，同时把某一个有钱人的优点，看成精英的普遍优点。

钱把一切事物的差异都弥平了，包括人的个性。就像西梅尔所说的，钱使一切形形色色的东西得到平衡，通过价值多少的差别来表示事物之间的一切质的区别。钱是不带任何色彩的，是中立的，所以它便以一切价值的公分母自居，成了最严厉的调节者。钱挖空了事物的核心，挖空了事物的特性、特有的价值和特点，毫无挽回的余地。事物都以相同的比重在滚滚向前的货币洪流中漂流，全都处于一个水平，仅仅是一个一个大小的不同。



也因为我们盲目地以金钱作为最基础的参考框架，去感受人格、个性，我们也不理解那些精英的痛苦，无法识别他们在生活难题和人生挑战面前细致入微的心理感受。这导致我们看安迪、曲筱绡的苦恼就像看她们表演，多少有点不真诚、矫情。

难道不是吗？都那么有钱了，还有什么可烦的呢？睁开眼看看底下水深火热中的群众吧。所以不管是失恋这类人之常情，还是做生意失败几个亿打水漂这类另一个层次的痛苦，在观众眼里，都是单一的、独特的，不具有典型性。这些痛苦都不能推而广之，让人对这个群体产生同理心，反而会让人质疑：这也叫痛苦？编剧你确定不是逗我们的？

可没人会说樊胜美、邱莹莹他们的痛苦很虚伪。因为身为普罗大众的我们太理解，普通人的痛苦是相通的，是有共性的。最大的共性就是它常常和穷有关。



钱严重削弱了我们对“精英”痛苦的感受力，也严重加强了我们对自身痛苦的感受力。这两者都是一种生活价值上的“误入歧途”。西梅尔还说，钱作为唯一有效的价值出现，人们越来越迅速的同那些经济上无法表达的特别意义擦肩而过。对此的报应似乎就是产生了那些沉闷的、十分现代的感受：生活的核心和意义总是一再的从我们手中滑落。

到最后，我们可怜得就只能看到:欢乐颂是讲两种人——精英、普通人，以及他们不同的生活。脱离了钱，我们几乎都无法评价她们的不同、遭遇的难题以及友谊了。到底是谁偏爱精英阶级，一目了然。



换一种角度看，我倒觉得欢乐颂是反精英的片子。理由有四。

其一，它设定了出身很关键。没觉得这很像资本主义和消费主义兴起以前的社会背景么？那时候王公贵族的身份都是直接继承而来，出身决定起跑线本身就是不平等的，这反倒成就了最大的平等。农民和贵族各自安分守己，各群体有自己的生活圈。安迪和小曲这些人，出身就有着巨大的优势，他们达到的所谓“精英”状态并不让人感到好奇和有压力，毕竟极少数人会忿忿不平于自己的出身“低下”。

这个社会，最让我们惶惶不安的，是那些和我们有着差不多出身，却通过后天奋斗爬到“精英”位置的一群人。他们占的比例相当高，是新中产阶级杰出价值观的代表。可欢乐颂居然没有呈现这种正能量“精英”，这是多大的反精英啊。



其二，来自编剧袁子弹的访谈文章。别人问：有观众觉得，欢乐颂电视剧里的人设不公平，安迪和曲筱绡两个有钱的人毛病被美化了，而另外三位的毛病则没有。她回答：安迪更聪明，曲筱绡更有钱，是不是这样就证明我们更喜欢她，我觉得不一定。我一直觉得观众误解了一件事情。会跟我们说她们为什么就那么顺风顺水。有钱和有地位就叫顺风顺水吗？安迪遭遇了身世的巨大打击，曲筱绡失恋，被她喜欢的人看不起，而且她的家庭生活又并不和睦。某种程度上，她还没有小蚯蚓幸福和圆满。包括关关，爸爸妈妈那么爱她，充满了希望。什么叫做幸福、什么叫做顺风顺水，什么叫做成功，大家换个观点会有不同的看法。

别人还问她最喜欢的角色是谁。她说是邱莹莹。“她真的是一腔愚勇面对生活，特别勇敢和热情。这个世界不怕你笨，就怕你变得无感。我特别喜欢小蚯蚓的状态，她是下意识地热情和勇敢，恰恰是推动社会往前进的最主要的力量。都市里面 10 个就有 7、8 个都是这样，这也是我最有同感的类型。”

就冲她这么机灵和深得我心的回答，怎么忍心说她是精英倾向呢。必须，反。精。英。



其三，也有人提到剧中太多的情节是在宣导精英的“正确”趣味。看看赵医生、奇点、还有安迪，谈论弗洛伊德和黑格尔，麦克白夫人，还有那句我已经忘掉的古文。精英就是诗词歌赋，艺术人生，普通人没资格？如果剧中全部是这种设置，我会带头说编剧偏心。可当看到曲筱绡为王小波抓狂，关关热爱艺术时，我放心了。

其四，友谊超越社会等级。从关系的角度去看，社会等级就消失了，有钱和没钱不再被分为两类。因为友谊并不是只有精英才能拥有，相反精英很可能在这方面更保守孤立。在欢乐颂中，曲筱绡和大家的关系有个欲扬先抑的过程；在得知樊胜美家中有事，安迪出手相助时，一开始却遭到樊胜美的反击。这都说明“精英”这个身份在这不占友谊上的优势。而这部片子，虽然在刻画每个人的生活和成长，但主线和结局都是落在女孩们的友谊上。戏剧矛盾的解决，并不是终于各自人物难题的解决，而是终于这几人从最初的互不相识、到中间的互看不惯升华到一种成熟的交往关系，和与自己经历、出身迥然不同的人交朋友，同时保持自信以及对对方的尊重，这也是一种“反精英”。



当然，说欢乐颂 “反精英”只是为了反驳“欢乐颂偏爱精英”这种说法。因为如果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精英”，或者有，却不是社会普遍以为的那种定义，都无法正确地谈论“反精英”这个概念。

把更多的精力用在发现自己、找到自信和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是我们摆脱对身份和位置如此敏感的解药。任何时期的社会都是丰富多彩的，用阶级、种族等一些角度去看它，对普通人而言，难免会丢失很多闪耀着人性光辉的生活碎片。在当前社会，多一点对钱的钝感，就少一分人云亦云。倘若感受到，眼下正过的生活可爱而值得过，在精英这个话题上，我们会平和、开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