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悲悯:一些记忆里的细节  作者:吴恒仁

 

悲悯:一些记忆里的细节1歙县新安小学吴恒仁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些难忘的细节会成串地走进我的梦乡,它们好...



悲悯:一些记忆里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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歙县新安小学    吴恒仁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些难忘的细节会成串地走进我的梦乡,它们好像是约好了的。这些细节搅和着我的睡眠,醒来却无恨意,反而流连其间,任由心生酸楚。
一、安静地离去
妻凄惶地跟我说,奶奶去世了,要请假回家送她一程。听了这话,悲伤如洪水汹涌而去。

奶奶87岁了,卧床大半年了,一直是老丈人照顾,也许这次离去是她对自己的一种解脱。我们请了假,匆匆忙忙地赶往老家。老家很清冷,这种清冷不完全是村里有人过世了,而是许多年轻力壮的都离开了故土,到大城市去追逐梦想了,留着老的少的在村子里守望。村子坐落在山凹里,两面青山,啁啾的鸟叫声就在头顶清亮地叫唤着。

当我们跌跌撞撞地走进家门时,家里挤满了人,他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坐在沙发上的两个村妇说着关于奶奶的陈年旧事。我们得知奶奶的灵柩放在老屋,就踌躇地走向老屋。迈进老屋的堂前,奶奶已经安静地躺在灵柩旁,寿衣像裹粽子似的穿在身上,显然是不合身的。脸上盖了红布,看不见奶奶的面容。小舅走到奶奶的身前,掀起红布看了一眼,然后又轻轻地盖上了,我看见小舅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按村里的规矩,奶奶要到第二天早晨6点左右才能上山,于是要守夜,不让香火和油灯灭了,可让奶奶静静地离开。村里帮忙的只是上半夜陪着守夜,下半夜要休息,因为凌晨要早起做事,下半夜只有自家人守着。

晚上12点左右,我被叫醒了,顶着冷冽的寒风走进老屋。乡村的夜晚很安静,也听不到狗叫声,山风从村顶咆哮而过,一路呼呼地响着。老屋里就姑父一人,白炽电灯发出昏黄的光,香火和油灯都亮着。奶奶睡得很沉,连轻微的呼噜声也没有,也没有辗转反侧,仰躺着不理会我。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用手轻轻拭去,冷冷的如寒冰。

一开始,我和姑父说着话,说奶奶的过去。奶奶一辈子和泥土打交道,淳朴得跟泥土一样。逢年过节,我们去看她。她扎着围兜,抱着火篮,颤巍巍地走到我们身边笑着说,你们又拿东西来吃了。而后,就翻箱倒柜找鸡蛋,找南瓜子,煮熟了,炒熟了,递到我们手中。有时我们笑她烧的东西乌七八黑的,像涂了墨,可每人都要伸手抓一点,吃得满嘴生香。

慢慢地,夜沉了,村庄睡着了。溪水淙淙,似一曲安魂曲。冷冽的寒风转过院门溜进了家,在我身边缠绕,我的双脚失去了知觉,我的身体慢慢地缩成一团,我的瞌睡在慢慢地滋长,我搭在桌沿上睡着了。等我被冻醒时已是凌晨3点了,姑父在为灯添油。我站起来,走了走,想驱赶寒意。可它总是很调皮,任你怎样总是尾随着你。我望着奶奶的灵柩出神,我的灵魂随思绪漂游,心生淡淡的愁……

晨光熹微,帮忙的人来了,村庄醒了,可我的奶奶还在做着梦,我们叫不醒她。村里管事的人说,时辰到了,要入棺了。老屋聚满了人,一片哀伤。奶奶被四个人抬着,慢慢地放进了灵柩,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我们……

一个生命在我的生命里消失了。
二、生活是一团麻
吵吵闹闹才是生活,风平浪静那是止水。

住进新居后,常在楼道上遇到一对年轻夫妇,两人唧唧哝哝,像一阵风从我身边飘过。日子久了,也便熟识了。男的是水电工,女的是裁缝,儿子读一年级。日子被生活牵扯着,有的时候会撒个娇,有时会倔强不语,倒也安稳。

那夜,躺在床上读新到的《小小说选刊》,淡淡的墨香和夜晚的安静让我沉醉。突然,楼上响起了歇斯底里的叫喊:“知道回家了!走呀,不要回家啊!”在男人的吼叫声里夹杂着女人的抽噎。叫声没有停歇的意思,越来越响,似乎想让小区的每个人都能听到。女人的哭声也越来越响。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完全搅乱了我的心情,双眼看着方方的汉字,可心早已离开了书本。于是,干脆侧耳倾听来自楼上的声音。听了许久,把男人的叫喊声连起来揣测,加上我的主观臆断,我听出楼上夫妻吵架的缘由了。男人隔三差五地在外喝酒,女人在服装厂上班,没有时间管孩子,孩子的成绩一落千丈。生活是一团麻,想解也解不开啊!

后来,时常听到楼上的吼声和哭声,我的灵魂不再安宁了,为他们在风中摇曳的生活担心起来。几次吵闹下来,女人干脆整夜在服装厂里加夜班。男的整日醉醺醺的,谁拉他出去喝酒都要去,而且每次必醉,醉了就回家摔东西。支离破碎的家庭,让人看了心酸。

一个冬日的傍晚,下着不大不小的雨,我下班回家。小区门口围满了人,一辆警车停在边上。“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是楼上男人的声音,我已经很熟悉了。我停下车,钻进了人墙,看见男人赤着脚站在雨地里,身体不停地摇晃着,显然是喝醉了。男人面前站了两名警察,一个扶着男人的肩膀,一个耐心地劝说着。男人仰着头望着警察,口齿不清地说:“你们……干……什么?”人群里一片嘈杂,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从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里隐约听出,男人喝醉了就在家里摔东西,摔完东西后躺在客厅地面上嚎啕大哭。小区有人听见哭声就担心男人会出事,于是从窗户爬进去想把男人扶上床。男人从地上爬起来,逮着人就骂:“你们……到我家……来做什么?想……偷东西吗?”一直推推搡搡地骂着,后来竟跌跌撞撞地跑到小店里去闹事。

警察的劝说完全不生效果,最后男人被警察反剪着手,拉上了警车。借着酒劲儿,男人不停地吼着:“管你们……什么事……”

一会儿,他的吼声就被警笛声淹没了,望着消失在雨幕里的警车,一股悲凉从心里缓缓流出……
 
三、凄凉的跪乞者


春节里亲人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日子过得温情而踏实。这样连续三日,也就有些腻了,于是想趁着朦胧的夜光到外面走走。

新城和老城被一条练江河隔开,正月初六我从新城到老城的亲戚家拜年。在新城有广场,有河堤,有湿地,那是我的眷念。每日晚饭过后都要沿河走上一圈,既锻炼身体又放松一下紧绷的心情。可在老城,我成了一位无知者,不知道走向哪里。走出亲戚的家门时,面对古老的民居和逼仄的巷弄,我选择了中和街,因为街上有书店,可以让浮躁的心静一静,且在街上行走也可看看一些节日风情。

走进巷弄,一路借着从门窗透出的亮光,很顺利就拐上了中和街。街道是一个大舞台,张灯结彩的,一片喜气洋洋。街上人来人往,像一条永不干涸的河流。我从八角牌楼下走过,打算去新华书店,可看见书店的卷闸门紧闭,门楣上方的亮化广告显示“正月初八书店打八五折”的消息。没有如愿,于是随波逐流跟着人群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冷风瑟瑟,行人如游鱼样穿梭不息。当我走到一家店铺门口时,看见一个清秀的小伙子跪在街旁,他的影子在街道的青石板上拉得很长。我停下脚步细看,小伙子面目帅气,长长的头发盖住右半个额头。地上写着“因肚子饿,要4元钱吃面”的话语,字是白粉笔写的,也还清秀。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在这样温馨的节日里,看到这一幕不由心生怜悯。我把手伸进裤兜,攥着兜底准备买书的几十元钱,我的犹豫不决使手心汗涔涔的。行人从小伙子面前走过,没有一个停住脚步,他们都很忙,也都很快乐,似乎没有看见他。小伙子就像一只空矿泉水瓶,被丢在垃圾箱边无人光顾。我踟蹰着,打算给小伙子10元,可最后还是从小伙子的面前走开了。他哪来的粉笔?他跪在这里只要4元钱?我怕被小伙子骗了,上了他的当。在许多地方,无家可归者和失业者流落街头已司空见惯,没有人会停下来给予施舍。当我离开很远再回头看他时,他依然面无表情地跪在那里。我有些后悔了,我想起一篇文章里说:遇到乞讨者,宁可信其是真的。因为,一次触摸、一个微笑、一句温暖的话语,一句诚实的赞扬,抑或一个微乎其微的关爱之举,都有可能改变一个生命。

春节过去很久了,可我脑海里时常会闪现那个小伙子的影像——他是跪着的!
四、你的伤我的疼
“眼睛……撞桌角上了,很疼,睁不开!”

午后,我正准备上班,手机突然响了,是父亲打来的。父亲说话的语气轻缓而痛苦,似跌了跤的小孩期盼大人的安慰。我的心一下难受起来,着急地说:“下午要开会,还有课。下班后带你去医院,行吗?”

“哦!”父亲很乖巧,而后挂了手机。

我的心悬了一个下午,做什么事情都不安宁。离下班还有十几分钟,我就赶往父亲住的地方。推开房门,父亲靠在躺椅上,左手掩盖着眼睛。知道我来了,父亲从躺椅上站起来,遮挡眼睛的手放了下来,碰伤的眼睛不停地淌着眼泪,眼睛四周红紫不一。我轻声地询问,怎么撞到桌角呢?为什么上午不去医院看?父亲难过地说,多怪自己不小心,眼睛睁不开,自己也不能去医院。我扶着父亲下了楼,骑上摩托车带父亲去县医院。

正是下班高分,车流如潮。我担心父亲的眼睛吹了风受到感染,劝慰他闭着眼睛,不要睁开。父亲也感觉到马路上气势汹汹的车流,不停地告诫我骑慢点。到了医院,匆匆挂了号,然后去找医生。到了眼科,护士说主治医生去10楼查病房了,要我们坐电梯去10楼。父亲听说要坐电梯,且是10楼,就生气地说,看病也这么难,不去了!我劝慰道,眼睛受伤不等同于其他部位,还是坐电梯吧!父亲倔强地往后退,边退边埋怨,完全是一个小孩子。我不禁又生气又好笑。

我只好带着父亲出了医院,然后骑车赶往朋友开得诊所。到了诊所,朋友正给一小孩看病,我们坐在候诊室等待。父亲闭着眼睛,清瘦的脸写满痛苦,不停地唠叨:“什么事情都摊在我的身上。”父亲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有肺气肿,不能着凉,不能感冒;隔三差五会肠胃疼,到医院检查说没什么病。虽说都无大碍,但父亲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吃辣的,注意保暖,连走路都不敢走太快。小孩看好病离开了,朋友叫父亲过去,详细地询问了一下,建议还是到县医院去看,说是县医院有先进设备,能看得清眼睛里面的创伤情况。我和父亲又赶往县医院,护士看了我的挂号单,叫我们坐电梯去10楼找医生。这次父亲没有说什么,温顺得像只小绵羊。在电梯里,父亲似自言自语,又似对我说,坐电梯,多麻烦!不是有人带着我,那么多按钮怎么知道按哪个……

到了10楼,医生正在办公室,简单地询问了一番,要父亲坐到一架仪器前。医生仔细查看了眼睛,安慰道:“还好,没有什么问题。”我们拿了处方和病历坐电梯到一楼取药,父亲的心情好多了,说话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划价时我正准备掏钱,父亲连忙把医保卡递给我,说里面有钱,用他的。父亲总是这样拒绝我们,让我顿感有些生分,责怪自己平时陪得太少,才使得彼此的心有了些许距离。

回到父亲的住处,天空已垂下了黑色的幕布,父亲叫我看看用药说明,告诉他怎么服药。我嘱咐他按时用药,如有不舒服就打电话给我。安排好一切,我告别父亲准备回家。在我即将关上房门的瞬间,望了父亲一眼,一阵酸楚涌上心头,父亲瘦了,也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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