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作品论小辑】王敏︱相思只是不曾闲

 

相思只是不曾闲——感评伊萨克·迪内森(IsakDinesen)文︱王敏如果说我聆听到一首属于非洲大地的歌,...



相思只是不曾闲


——感评伊萨克·迪内森(Isak Dinesen)
文︱王敏
如果说我聆听到一首属于非洲大地的歌,它让人想起夜空下的长颈鹿和它背上那一轮非洲的新月,想起耕地的犁和采摘咖啡时工人们淌着汗水的脸,非洲是否也同样听到我的声音?平原的上空会掠过我留下的色彩么?孩子们会不会在玩游戏时用到我的名字?明月会不会在碎石车道上投下我的身影?恩贡山上的雄鹰还会四处寻觅我的踪迹么?

——伊萨克·迪内森《走出非洲》
伊萨克·迪内森(Isak Dinesen,1885-1962)原名凯伦·布里克森(Karin Blixen),她还有许多个笔名,但那些名字加在一起乘以十都不及伊萨克·迪内森带给世界的影响,因为这个名字曾一度概括出非洲大陆最旖旎的风情,寄托了肯尼亚最浪漫的传奇,激发起非洲东部最浪漫的情潮。这个丹麦女人走出了故土43094平方公里上500多万人的视野,错入时空般,漂洋过海进入582644平方公里上3000多万土著人的世界,借助手中的笔把贵族、庄园、十九世纪、欧洲乃至陌生的非洲悖反常理、空前繁盛地联系在一起,带来的震撼、引发的激情一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持久深远。在现当代生活经验普遍苍白贫瘠的作家群里,伊萨克·迪内森鹤立鸡群,她这个说书的人丰富得足以让她笔下的故事相形见绌,自身就是一卷百读不厌的书了,所以,她以这个名字记录的个人传记《走出非洲》会红过她的所有文字,不足为奇。对全世界的读者而言,这个女人只需贡献自己的生平就足以补偿多数人单一平庸的世俗生活。
她是流浪到非洲大陆的咖啡园主,狩猎异域远方的十七年寒暑,岁月更迭,追逐至亲仿如长门买赋,曲意承欢,跟随所爱宛若分香买履,用情成灾。十岁以前的凯伦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母亲的贴心棉袄,聪明乖巧,伶俐活泼,幸福得不识人间烟火,直到十岁那年,高高在上的议员父亲自绝于家门,那一次死亡的悲伤连同夭折的父爱带给凯伦刻骨铭心的震恸,她甚至拒绝从这种悲伤中走出来,从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始终追随她的父亲,不忍稍离。凯伦的父亲年轻时深爱着自己的一位表妹,这位表妹是一位讲故事的高手,却在二十岁的年纪便过早地离世,她的早逝重创了凯伦的父亲,有人讲他的自杀便是他无法治愈的悲伤的结果。知晓一切的凯伦选择成为其父故事的延续,她要以另一种方式主动而完全地拥有她死去父亲的爱:她无限向往成为其父家族中的一员,以蓬勃的生命、用心的谋划无限地接近死去的父亲以及她父亲爱慕的那位表姑,她日积月累般锻炼自己讲故事的口才,她有目的地选择与那位表姑的侄女义结金兰,同时,她少女时期所有的抱负就是与那位表姑的侄子共结连理,对方无意于她,她便嫁给了他的双胞胎弟弟,瑞典男爵布洛·布里克森·芬内克,最后去了肯尼亚。她嫁的不是爱人,而是她父亲家族的姓氏,她哪里是出嫁,分明是“归宁”。她要做终身的布里克森男爵夫人,哪怕最后离婚了也称谓不改,她偏执地爱着自己的姓氏头衔——离她而去的父亲留给她的惟一一份病态的遗产。她的丈夫也是她的堂兄长年在外拈花惹草,她顶着男爵夫人的头衔熟视无睹无比包容,她和他都明白他们之间是怎样的感情。最终,一个染着另一个的病毒终生不孕,一个背着另一个的情债一生无爱。凯伦向亲人索爱,向爱人邀宠,她的感情扑朔迷离,乍暖还寒,读起来却格外地花溅泪,鸟惊心。
她是生长在北方极地的山鲁佐德,讲述遥远非洲的“一千零一夜”,苦寒时节,她的爱情只是红叶题诗,徒惹相思,她的口才却如白衣送酒,慰藉情伤。那些年头,广袤的非洲平原是她的宫殿,丹尼斯•芬奇•哈顿是她的国王。她琴棋书画俱佳,唱念说逗精湛,口若悬河,心有灵犀,她太像她那早逝的表姑,又像《一千零一夜》中那位讲故事延长生命的王后山鲁佐德,讲起故事眉飞色舞,昼夜不舍,只是,她延长的不是生命而是迟迟不归的爱情。毕业于牛津大学的丹尼斯是凯伦在非洲收获的缘分,风度翩翩,热爱自由,像吹过非洲原野的夜风,特立独行的个性影响了不少当时的名人政要,如美国作家海明威、美国总统罗斯福的儿子还有英国的温莎公爵,当三十多岁的凯伦遇见丹尼斯,她身上闺阁庭院般的旧式悲伤被另一种伟大的激情所征服。丹尼斯为凯伦口中源源不断的故事所着迷,凯伦为丹尼斯身上生生不息的野性所吸引,他借她的故事古往今来地拓荒,她靠他的飞行上天入地般远足。他们俩像是“两只上了锁的盒子,一只装着开启另一只的钥匙”。与丈夫分居的那些年,凯伦会在心情好时,挂上一盏亮着的马灯邀情人过夜,就像她中意的那盏中国式蓝灯笼,与情人的幽会仿佛宣纸上的水墨丹青,楼台外的迷蒙烟雨。丹尼斯总在外出,凯伦总在等待,他出外尝试飞行,她在家编织故事,他送给她一只金笔,一个留声机,仿佛是怜惜她的寂寞,而她只有不断地记录故事、讲述故事,才能留住他不肯稍息的脚步,一个不肯回来,一个不舍离开,长在她庄园中那棵供两人倚靠的火焰树,就像是专为她而立的一尊望夫石。


DenysRose


丹尼斯远行的日子,可是在这里眺望远方?
多少寂寞和等待的日子里,这些是她最亲密的朋友

她是移植到黑色族群里白色的花,落在热带雨林里极地的雪,格格不入,前半生苦心经营但一无所有,后半世漱石枕流却名动金瓯。凯伦前半生的投资几乎一无所获,她的父亲、丈夫、情人就像她在肯尼亚经营的咖啡园,抵挡不住任何一次小小的意外,父亲自杀,丈夫外遇,情人猝死,咖啡园失火,她一穷二白,一无所有,只剩肚满肠肥的忧伤和百折不挠的记忆。我深刻地记得破产后落魄狼狈的她向新任总督盈盈一拜,优雅一跪,这个白种女人只是为了替基库尤人争得自己的土地;记得飞机失事后,柔肠寸断的她一袭黑衣对着丹尼斯的棺木平静追悼,滴泪不洒,只惦念着要为丹尼斯编织全新的故事。她离开肯尼亚大地时,一圈又一圈绕过自己的庄园,这片大地留住了她的青春、婚姻、爱情和梦想,只除了她的人,那一年,羽翼全失的她孤伶伶地返回丹麦,从此再未回过非洲。这个丹麦女人最终用笔写下了非洲大地与她相关的所有往事,那本叫做《走出非洲》的书几乎耗费了她后半生所有的光阴。1954年,海明威接受诺贝尔文学奖说,那位“美丽的作家伊萨克·迪内森”,比他更应接受这项荣誉。凯伦去世时77岁,死亡证书上写着:消瘦。是了,《走出非洲》榨干了女作家生命里所有的激情,留给她的是永世不衰的国际声誉。
屋子的外观,就是在这里诞生了好多绮丽的幻想
她终于离开了这个爱与梦开始的地方,无数次梦中归来,是否依然沿着这条路的方向?

凯伦,非洲莽原上的女主人,为一群土著下跪的白种人,走不出非洲,就像她嫁不出自己的姓氏,不是不能,只是不想。她身已离开,却要用笔将自己绑定在非洲大陆上,她人已出嫁,却要用婚姻将自己捆缚在父亲家族里。她的离开从来都是为了回来,这样的情感,对父亲、对情人,对非洲大陆,不是不相思,只是不曾闲。

——文章选自王敏《与101位女作家的私人约会I》,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4月版
+wenmo
文末奉送:铜人王敏制作的新疆馒头花书签
作者简介

王敏

笔名伽蓝。80后生人。乌鲁木齐人。文学博士,在站博士后。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现任新疆大学人文学院影视文学系主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现代文学馆第三届客座研究员,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教电影与文学,主研民族文艺、影视与文化研究,目前学术兴趣为丝绸之路与集市文化研究、丝绸之路女作家研究。2006年以来在《文艺报》、《光明日报》、《中国民族报》等报纸发表文学艺术类评论160余篇,在学术期刊发表论文近50篇,其中核心28篇,出版计有《龟兹物语》(2006)、《与101位女作家的私人约会》(2010)、《新疆新生代汉语文学创作研究:焦点与阐释》(2013)、《巴扎志》(2015)等7部。


2015年5月,新疆柴窝堡湖

by: 王敏



驻微责编

姜凯丽,新疆大学人文学院2015级文艺学硕士生。

指导老师:王敏(本期值班铜人)



[b]十二铜人


这是中国现代文学馆第三届客座研究员的共用公众号,用以发布12位客座研究员的作品和相关活动,以求交流与指正。他们是:张晓琴、夏烈、熊辉、张定浩、饶翔、金赫楠、王敏、王晴飞、徐刚、陈思、丛治辰、李振。十二铜人者,十二同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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