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葱｜我有那么多辽阔山河未曾见过

小葱,河南新乡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喜诗文，好摄影。发表诗歌若干，散见于《诗刊》、《诗选刊》、《绿风》、《中国诗歌》、《中西诗歌》、《新诗》等。著有诗集《葱白》。...





《雨》

未知的细碎生活
如这场雨
被我幻想得很温情
比如我们在小厨房
洗菜，淘米
把鸡蛋打进透明的容器
转着圈儿搅出泡泡
这个时候呀
我要从后面抱着你
不说话
多少人行走在窗外的雨中
有的撑伞
有的湿润如一朵杏花

《外婆曾说梦都是相反的》

镜子剥蚀着旧家具的光彩
我倚在黄昏的落叶上
打盹儿

她的脸
像棉麻衣服总是皱巴巴
但很温和

她在修剪藤蔓
缓慢地、细致地姿态来自时光深深处
彼岸。这不期而遇的幻境如此静美

现在是这样一幅场景
在庭院，白云单调的呼吸似有似无
我被风牢牢抱着

《立秋》

在小镇
没有遇到一朵吐露秘密的荷
构图、按快门
经过山水，黄昏纷纷落下
旧时雨

照片里的人
不回短信，也不接电话
忙于应酬

我离秋天呀
又进一步
想到要收起那么多
他尚未见过的，漂亮纱裙子
左眼皮就跳了几下

《西楼月》

月亮和那年站在栏杆远眺时一般
散发出清幽之光，蝴蝶们争先恐后入梦来
它们知道，我的皎皎明月
不在天空和水中央
多年如一日，只是夜半听雨小平房
的兴致被风吹去。那年，我们的简单愿望
无非是择一不见人的空山而居
时时处处闻啼鸟
未语先笑。如今的我们如明月
悬挂于白色床单之上，楼很高，窗很小
如今的我们如明月
于城市间漂浮
如今的我们如明月
对着自己的影子满怀心事
原来那年，我们的愿望看似简单
却难以实现
那么多身不由己的事儿呀
只能趁月夜，在小酒馆坐到很迟

《雪人》

说起堆雪人
他幼年时便能以假乱真
他的雪人有帽子
有围巾
有黑眼睛
不会说谎话的长鼻子
连小麻雀们也喜欢来和它玩儿

现在，他觉得自己
像雪人
一语不发
天空寂静的白纸片
飘浮着他的静寂
也记录他
无人占据，也没人陪伴的一生

《雨前茶》

对天上的云已失去
幻想。地上的人
疲惫如黄昏枝头的石榴
悬挂却不跌落，苦苦
支撑着，夜晚就来了
云从不在意外物，只任性地
飘浮呀，停歇呀
变幻黑白颜色
偶有三两只路过的蜻蜓告知
要下雨了
我孤零零坐于窗前
怨恨未生翅膀
——我有那么多辽阔山河未曾见过

《失眠记》

小羊们在天空吃草
白雪似的绒毛
被风吹开

此刻，玻璃窗是透明的
我看见柔软、安详，
和即将到来的爱

合起眼睛
街道的树木都向我涌来
无数的你也向我涌来

随处散落着星星的碎片
我光着脚丫，一直踩，
一直踩

《她》

说起她年轻的时候
我们正走在
陌生的纬一路
如诸多大兴土木的城市
这条路也被围起来
寸步难行
当她拄着拐杖走走停停
讲述小木箱里的嫁妆很少
种田、织布
跟着他没享什么福
我问是否后悔
她回头看看门诊的招牌
不假思索
便脱口而出
答案和我想的相同
——像朵小浪花
还没来得及跳跃
很快淹没在
嘈杂的人声里

《下雪了，请把他的窗户打开》

很多事都有预兆
比如相识的几个诗友在离世之前
都写过
悲伤，或通透

十二月，大雪纷扬
更远的天地都看不清楚
想起他的生日
再也不用去打招呼

偶尔
也会想到离开
我已记不得自己出生时的样子
唯一确定的是，那时，并不知道什么是死

《梅花盗》

从相识那一天起，我就在练习
腹语术
一晃多年
面对腐叶和雪，习惯不出声
或窗下站立
缓慢地擦掉雾气
让远处的校园
露出真颜
那里曾经锁着许多美好的愿望
比如，我们不要高调相爱
悄悄分开

《少年》

看着你
影子和飞鸟重叠时
箭镞般的明亮

哦，我们。山顶小木屋
盛满流动的星光
有永久的陪伴浮出

《赠龚纯》

你选择在深夜，深一脚浅一脚踏上谋生之地时
发来那首诗。我正在无聊的追剧
没有风，没有雨，只有初雪欲来未来的
沉默。反复地想，你送我青梅
我赠你什么？北方的冬天
遗忘了蓝天的样子，白云和花朵
都不见，更别提曾经郁葱的小树林
已削瘦成骨感的美人。龚纯，我想念你家乡的田野了
你说世间的蛙鸣都是一个声音，那天
我也偷偷跑到荷塘听了很久，回来的路上
多么希望有你这样一个两小无猜的玩伴
单纯，温暖。你不知道，我不喜欢你
其他的名字，这个已是足够得好听
最像你明亮的笑容。嗯，梦里见吧。龚纯，晚安
晚安了，龚纯

《来自寒露的信》

草木沉睡
擅长蜚短流长的邻居们还在梦里
交谈。出发吧
灰喜鹊，弯月亮，我们才是一国的
都是小可爱。前方那么开阔
鞋带松了，被露水沾湿
也不许停歇。香木河，轿顶山
更远的云，更多善意的十月
都会奔来，把我们紧紧拥入怀中
我已计划好了，如何对待明亮的
未知，把忙碌的嘴唇
吐出的闲话，甩得远远的
影子呀，我知道那是个通透的所在
请不要追问，抵达之时
是否诸事已了

《不快乐的阿什莉》

响了很多声
被提示关机
小个子的闹钟在床头柜边躺着
滴答滴答

失眠的阿什莉
决定去河边走走

树木们还没醒，黑暗像没吃完的
薯条，软绵绵地
向唇角扑去，带着隔夜的油烟味
让人没胃口

她裹紧围巾
找到一张孤零零的长椅坐下来
发现自己的尖下巴
能把锁骨刺穿

突然想起
只存着一个号码的手机
早已被扔进面前的河
沉下去，变成鱼或者慌乱的石头

——他在夏末的争吵之后
就离开查塔姆小镇，到纽约去了

《狼巴草的花语》

在太行山，六月因雨水而冷静，
无限清凉。白色花冠自柔毛里挣出，
小蛇从黄昏分枝而去。
转眼河水快比她高，
采几枝带回去，陶瓶内呀
风的气息，远去的足音
一下子就齐了。哦，
那隐秘的，不被了解的爱，
朴素得要命。

《现在已无人在纸上写信了》

1

夜深人静，它于风中簌簌地
响。快坠落了
或许在清晨，也有可能分秒之后
谁又能准确预言？曾经也是
鲜嫩美好呵
——我们为“在一起”准备了那么多年
告别却成转眼间事

2

来年我想再种一盆秋海棠
树木凋落之时，她的花瓣偏要粉粉的
美美的。绝不屈从外事纷扰
心远，身在哪里都好
都无拘束
——这就是打算让你知，特意装进露水里寄出的
我的近况

3

松木凳子。松木桌。绿格子窗帘
敞开，风吹我
在窗前什么也不做，也能静坐到
更深的夜。远看
你会以为我是个长睫毛的泥人
——房子看起来空荡荡，其实早已被挤满
那些忘不掉的

4

再也寻不到踪迹了呢。该离开的人又一次
隐入山林、孤岛
冥王星。被困在云端之上
怎么也下不来，这并非我希望
却不得不接受的日子
一一索性和落叶中的流浪者一起
迎接严寒，不管它是绝望的还是危险的

《那些过去是何等可爱》

房子，石榴树，
此时的事物都快睡着了

月光不再是个尤物，
在无人之境，唯有影子可陈述

《小情诗》

庭院正下着雨
花椒树暗恋月季，月季暗恋土麦冬
植物们纷纷交头接耳
客厅也下着雨，他摆放过碗筷的餐桌暗恋椅子
坐过的椅子暗恋走过的地板，她在水里和面、摘韭菜
头低垂
头顶的南瓜灯暗恋乌云，云团暗恋无边际的念想
“坏人中的坏人”。她狠狠说
咬紧嘴唇

《四姑娘山》

天是天。地是地
虫子是虫子。河是河
广袤的，至大的，阴郁的，温暖的
古老的，卓绝的，狂暴的，模糊的
锋利的，粗线条的，等等
组合在一起
也终将逝去

流水哗啦啦
树上停泊着小白花儿
羸弱的，恍惚的，完美的，明媚的
苦痛的，高傲的，符咒的，新鲜的
纯粹的，泡沫的，朵朵
装进篮子
被小手提走

阁楼里住着一个年老的美人
梨树是她的恋人
和孩子

《春日黄昏记》

不瞒你说，
我确实对流走的时间
无法适从，
对暮年，心生畏惧。

可是想到，还有些亲人
生活在世界的隔壁，
便也能随意
让光和樱花停泊在头顶上。

——那时怎么安置你呢？
和满庭花草。
你这个懒家伙，
自己都照顾不好。

《雇主哟》

怎么努力
都走不到你的面前，
我驾小蜗牛
奔向夜空的赶脚

柳絮儿纷扬，
唯有时光，很干净

《深秋》

一城黄叶推推搡搡
未经审判，就流放了我
任性的风从脚底一点点升腾
像一只迷茫的白鹭
在浅滩红树林，缩一脚于腹下
直至舌尖木讷，羽冠凉了
拉起围巾也感觉不到暖
远处的星辰不会如我一样
傻傻地，和孤独交换信物
其实我们之间并不需要这些俗礼
也不用约定个好时辰

《一个下午》

大鸟的翅膀
夹带光芒
摇开落叶的时钟
我们都不说话
也不做出任何轻微的动作
像两个雕像

西墙上悬挂着
藏羚羊传奇的一生
黄昏的光步入它的眼睛
那里面藏有
我们尚未抵达的
正在急雨深深里用颤音歌唱着的草原

《迟到》

河边打个盹
晚樱落满报纸
小鸟们是一串儿钥匙
准备打开尘埃下的寂灭
落日斜
身子歪歪

我愿意在春风拂面时遇见
也不介意就此别过

《迷神引》

与枕相亲，与书相亲
与杯水相亲，与安静相亲

皆因与你
相隔山河

《一个叫合欢的姑娘》

她说一定要在动荡年代，
再认识一场，一同保卫疆土，
活一次，死一次，
才痛快。

树下，她目光坚定
握紧小拳头。

《有些人无需再想起》

还是先描写一些
寻常场景
比如大雪纷飞
或杨树叶缓缓落下
这样才能更还原
他孤寂的本质
站在岔路口多年
有许多陌生的
父子、母女、朋友
十指相扣的恋人走过
无人注意到
他用情深不寿的美好品格
擦亮了一切
在天地间舞动的不安
落寞和悲凉
他行走在
多个空间的回忆
修补见或不见的方式
置理想于生活之上

《暮晚》

石榴树坠满果实
蜻蜓低飞，落入昨日微凉
我在透明的窗下读书
偶有抬头，云团悬在天空
比雾霾高些
听长辈们说，花坛内打碗碗花不能摘
许多人的一生
不鲜艳。老实的父亲在远处的孤岛
坐着，回不来

秋千飞得比院墙高
人语消失，闪电的马车还没到
古灵精怪的蝉
腹部藏着发音器，高喊
雨来，雨来
听长辈们说，小河边打碗碗花不能摘
离开的将是碑前
节节草。三条腿的外婆在远处村庄
谢客，栽柳树

水珠迫不及待
从高楼的间隙，暗淡了黄昏
透过模糊玻璃窗
我看到群星，在每间房子
天花板闪光
听长辈们说，梦里的打碗碗花不能摘
雨是云今生的
身体。若想起比烟云更缥缈的重逢
常常言辞虚设

《致师傅》

冬雪只在北方覆盖
上海依旧是个暖暖的城市
我也曾离它很近，又匆匆折返
十里春风，柳色花红
属于江南。
那时的你在哪一盏灯火下隐居呢？
毫无疑问于我无关
只有此时，你抬头
天空雨水停，风吹雾来
灰喜鹊的传书就砸下
你一定会皱眉，这样疯癫的诗
出自多么顽劣任性之人
而懊恼收我为徒
可是，后悔药早已被埋于凌乱的后院
留待明年，给时光里的年轻师傅泡壶好茶
别的都不说了，貌美如花的师娘已久等
她的头发好长，她叫聂小倩
徒儿告退
师傅万万福

《生命之雾》

看不见山，看不见水
山水也看不见我
至于红蓼是什么花，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一束光，照亮你我
照亮
空中灰尘

像守着最富有的古董店，珍宝们聚攒的
悠悠岁月，也会吞没
我们

《他没有把豁达遗留给我》

1

没开灯
仿佛还在老房子
旧床上

父亲
早已从隔壁房间
搬到很远的未知的地方去了

2

我的白发是祖传的
我继承
并把它们发扬光大

除此之外
我一无所有

《十二月》

你说寂寞时沉迷花草
是个好办法
巧合吗？
昨晚我也曾坐在草地上
找星星，一颗星星是一个梦
但它们却失踪了
眼下，四顾白茫茫
随时会有戴口罩的长胡子仙翁
或一只猴子跳出来
唉，我不止一次
拨开迷途。与你同时看见湛蓝和青翠
是多好的事

《一个梦》

喂，陶潜，我大声喊
他的菊花、篱笆识得我的蓝裙子
和木屐
他却看一眼，便径自离去
好像我们上辈子从未有过千丝万缕的纠缠
只是各自守着夕阳西下
两处不相干的山峰
生火做饭

《中元夜，无人来访》

我召集到风
问了许多异想天开的问题
比如离开的人能否穿越整过容的城市
回来
取走洗干净的秋衣
——但答案，始终在荒野沉睡
如我为造诗而做梦
都是隐秘的

我选择屈从沉默，注视窗外阴影
不眨眼睛。这个节日高贵，又冷静天真
由此诞生出的那些美好、充满希望的想象
都会在另一空间发生
我坚信。我得到这个静寂夜晚的月亮和所有
绝望的星辰，并数了一遍又一遍
拒绝给任何伤感的修辞开门
包括神的福音

《黄昏、秋雨和病》

天空容不下一只飞鸟
当前途空渺的痛楚袭击右肩
除却山水
还有什么理想？

液体膏药侵入穴位，身体内草木绝迹
长久向往的苍凉之美
属于病患
这是个压抑疯了的诗人

年轻的她只属于黄昏
雨声滴答滴答
没有消息湿湿地来
生活呀，突然就安静了
好像小蚂蚁们从来没有搬家

《乌有国》

黄昏，鸟儿们都有两张脸
一张看过去
另一张看未来
暮色的反光
有无限的美和奇迹

门锁之后
那个不存在的庭院
住着沮丧的夏虫和合欢树
和她一起抵达的将是
惊愕的长夜

《冬至包饺子》

那日雪落冬韭，农药都被洗净
摘来剁碎，鲜绿的惹人疼
我把面团儿当成蝴蝶
轻轻捏在手里，转个圈
就飞起来了

妈妈看着看着
想起了她的妈妈

《我的孤独》

同这幅画中的落日一起
被固定在某个时辰、某个位置
就永远在那里了
不上不下，不前不后
每天都是同一天

他唯一要做的事
等待夜色降临
成为比辽阔更空旷的天地
在我身体里平息
各国纷争

《礼物》

一切这样无暇，星辰都是洗过的
此乃天使的赐予
怜你萧索，半生寻找
尽管旁若无人地抱住了
不松手又何妨

《代替花儿们倒下》

有点痴，有点倔
这想法。眼前，雨这样急
风紧逼，雷纠缠着
道别的说辞可以简短
或略过，孤独的天地间
总有一处容身
若是再有歌声，或蝴蝶
穿过墙壁，有闪电沿着水流渗入泥土
光明来，我遂如了愿

《检讨书》

除了红杏
梨花、樱花也会探出头来
此季节就是草长莺飞
枝条颤动的嘛

好！我保证安静
保证乖
保证独自排遣不能相见的闲愁

我已深深地
意识到
并保证绝不再惹事生非

《归来记》

总觉得
早樱和榆叶梅
是象征着短暂的花

眼前，太纷繁了

你拎着我爱吃的鱼、卷心菜
苹果

《我死之日》

应该是多年以后的事吧：
那日暖春，和风细雨
送行的人襟前都别着一朵茉莉
手持柳条
另一个我
跟在人群后尾，欢快地走着

肉身已于昨夜老去
长发上铺满月光
若不打开手中紧握的诗集
将无人知晓
她的爱恨悲欢

此时，途经的河水漫过往事
鸟儿轻啼，在远处找到回音
父亲呵，这次的我
不会再迷路

小葱, 河南新乡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喜诗文，好摄影。发表诗歌若干，散见于《诗刊》、《诗选刊》、《绿风》、《中国诗歌》、《中西诗歌》、《新诗》等。著有诗集《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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