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

 

这就是爱的代价!...

柿子

2016/10/25


长大之后我才知道,霜降之后的柿子格外美味。我想我之所以迟迟知道这个秘诀,大概是因为我的家乡湖北宜昌很少有柿子的缘故吧。

是的,我的老家很少有柿子,至少在我们的村镇是这样。宜昌最多的,应该是屈原笔下的橘树。我对橘树不能再熟悉了,它们何时开花,花是何种样貌何种香气,何时开始挂果成熟等等,我都自然地知道。我想,这又是因为宜昌多橘树的原因了。

虽然宜昌少柿子,但我却因为种种机缘见过它们,并且曾满足于舌尖的那种甜腻。我在小区对面超市里购买的小柿子,这几日发软得厉害。隔一个晚上,就是真正的“软柿子”了,这就逼迫我不得不快快将它们吃去。在我吃柿子的时候,我便想起了我与柿子的缘分。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外出的交通工具还是那辆上海牌自行车。在我更小的时候,父亲经常在三脚架的那根横杠上绑好一个黄色的编织小凳。等父亲骑车外出的时候,这里就是我的专属位置了。稍大一些,父亲会允许我摆脱小凳,靠自己的力气攀在三脚架上,像一只灵敏的小猴子。

有时候,在后座上坐久了,屁股咯的疼,我也会站在后座上,双手扶着父亲的肩膀。下坡的时候,车自然是行驶很快的,然而我却十分信任父亲的车技,所以一点也不害怕。如果倒退好几年,你一定会看见那个女孩,是多么无忧无虑却又大胆地站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座。秋季学期报名的时候,路边的河水沉静,芦苇已经有了白絮。我站在自行车后座,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

我就这样跟着父亲、跟着父亲的自行车走过许多我知道又不知道的地方。譬如,我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跟着父亲一次次地经过葛洲坝,并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我有印象的柿子树。

我是一个距离感并不强的人,我也一直好奇家里的老人们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脚程的。所以,即使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从我的老家骑着自行车,大概要多久的时间可以到长江边;然后呢,又需要走多远的距离到达葛洲坝的入口。

葛洲坝对很小的我而言,真是一个神奇的大坝。不过,对于幼小的我而言,它的神奇倒不在于其水利地位。尽管每次等待船闸调动的时候,我都能在高高的通道上俯视下方深沉的江水与等待通航的船只;尽管夏日酷热而船闸放水的时候,父亲会指给我看那些突然生出的小彩虹;尽管那个入口处检查自行车行驶证的门卫很严厉但又似乎跟父亲很熟,父亲总在停下出示证件的时候给他递去一根烟。这些都不是我认为重要的东西,我之所以觉得它神奇,大概是因为它通向去二姑姑家的路。

每次父亲要去她的二姐家时都会骑车过葛洲坝,尽管时代变迁,如今我们再也不用经过葛洲坝而是走夷陵长江大桥然后直接去小溪塔。然而,那时候父亲就是以过葛洲坝的方式去二姑姑家的。二姑姑家等待我的,是可以用开水泡开就着糖水吃的炒米,是市区的陌生,是一个有点讨厌的哥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好像很乐意过葛洲坝。现在看来,我真不理解当时的自己。可能,正是因为我喜欢跟父亲在一处呆着吧,去哪儿都可以。

在一个秋天的日子,我们经过葛洲坝的时候,我注意到了高墙中围起来的几棵树,树上挂着一个个橘黄色的果实,就像秋天挂在橘树上的柑橘,不过这种果实明显要大许多。我问父亲那是什么,父亲告诉我,那是柿子。我是不可能靠近去看柿子的,更不可能从树上摘下一个,我只能坐在自行车上,眼巴巴地瞅着那些耀眼的果实从我的视线中慢慢消失。

来北方求学多年之后,我倒见过了许多柿子树,并在柿子林里走过。柿子树在北京可以是绿化林,可以是经济果树,可以是胡同拐弯处的熟悉身影。我也发现,那些可以在树上变红的柿子,或者那些公共区域的柿子,因为无人照料的缘故,总是远看橘黄诱人,近看却是有虫子覆盖在表面。所以,小时候我在葛洲坝见到的那些柿子,大概并不是完好的。不过,柿子是不是完好的已经不重要了。那段经历让我记住了柿子,却一直没有真实“感受”到它。我说的感受,是近处细细的观察,是品尝,是见证它的一年四季。所以,这真是让我有点遗憾的深刻印象。

有一个夏天,已经入学的我在二姑姑家过暑假。二姑姑的婆家,是在黄果树瀑布所在的山里。当年的二姑姑,舍弃了民办教师追求者,却嫁给了现在的二姑爹,我比大人更闹不清楚这件事。那年的暑假很让我高兴,其一便是二姑姑给我买了一身新裙子;其二,大概就是我有机会跟随二姑姑回婆家看看了。现在想来,可恨自己记忆不好,竟然忘记了当时的许多细节。去黄果树瀑布的路自然是很远的,然而路途上风景却很好。我记得我帮二姑姑搬着东西,一起在山里找路——因为我们走错路了。这样看来,二姑姑也是不熟悉自己的婆家的。我们一大一小在山路上艰难地前行,走到一块有水流过的地方,二姑姑洗了把脸,我却光顾着看那里各色的石蒜花,还差点滑到下面的潭水里。后来,我们终于到了二姑姑的婆家。我们吃到了新鲜的山黄瓜,脆甜脆甜。

直到现在,我也只去过二姑姑的婆家一次,并且在当时回家之后,发誓再也不去。为什么呢?因为从那里回去之后,我可能被臭虫袭击了,背上开始痒痒并且结痂。这些都是后话。我不记得我们在那里呆了多长时间,我只记得几件事:那里有一棵梨树,结出的梨子脆甜;那里的雷雨天很吓人,而我贪玩的哥哥非要在雷雨天用游戏机打游戏,结果电视被雷劈了;回家的时候,我们从那里带了很多柿子,但这些柿子都是青柿子。

我们带回的青柿子,按照姑姑老家人的交待,放在自己自制的水中去除涩味,时间到了再取出来,清脆爽口。这大概是我第一次接触青柿子,并且意识到柿子和香蕉一样,还发青的时候便从植株上取下,需要经过人工的熟化处理。

我读到初中的时候,一直和我交好的娥姐就要出嫁了。在她出嫁之前,三姑爹早早来到我家,让我在婚礼的那天跟着娥姐去渡口接亲。为啥让女方去接男方?因为我的姐夫哥是入赘到三姑爹家的,所以需要姐姐去靠近他家的渡口接亲。娥姐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一个十分憨厚的人。小时候,我十分羡慕她的生活,大概是因为三姑的能干与他们家的富裕。在我们还闷在自己的小村里探索的时候,娥姐已经随着自己的父亲去过亲戚所在的甘肃兰州等地,并且回来给我讲在那里的见闻了。那时候的暑假,我最爱去的便是三姑家,也是因为有娥姐的缘故。三姑又是一个有文化的人,总会在潜移默化之中,让我意识到要好好学习,要自立自强。

然而,娥姐婚礼的时候,我就已经跟她慢慢有了隔膜。这种隔膜,大概类似鲁迅多年之后再见闰土时感受到的那种隔膜。那个当年带着银项圈在月光下奔跑的少年,好像永远被封存在了过去的日子里。我和娥姐还是好朋友,我们见面时都会羞涩地对彼此笑笑,但是我们不再无话不说,也不再无话不谈。毕竟,那时候娥姐已经是要做妻子做妈妈的人了,而我还是一个刚入初中的黄毛丫头啊。

婚礼办了一天,按照老人们传下来的规矩一步步地进行。晚间辞行的时候,我揣着一袋子喜糖,略带尴尬地离开了。姐夫哥骑着他的小摩托载着我,坐在车后座上,我一直在琢磨这个开车的人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只是在接亲去的时候见过他一面,他很高,背微驼,长得很干净。我在想,他是不是一个值得姐姐托付的人,他为什么愿意选择入赘,他和姐姐为什么经人介绍就在一起了。我想了好多问题,但是我都不知道答案,我感觉心里很乱,又不好意思在车后座抓住他的衣襟。就在我反复思索的时候,我到家了。一番客套之后,姐夫离去,而我又回到了有父母的熟悉环境,我感到一阵释然。

就在我心绪不定的时候,母亲拿出她买来的小柿子,软软的那种。她把柿子递给我,告诉我说这种柿子是可以吸溜一下吃完,只剩外面的壳的。我服从地吃下一个柿子,又吃了一个柿子。我想起娥姐,想起她的结婚。事到如今,我渐渐悲哀地发现,也许当时我在车后座的担心是合理的,娥姐就好像一只软柿子,因为忠厚却总是被欺负,被吸干汁水之后只剩一层壳儿。想到这里,我吃柿子的时候却禁不住悲伤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家门口慢慢出现了一棵逐渐长大的柿子树,爷爷说,可能是上次我吃柿子的时候留下的种子。爷爷很呵护这棵树,任由它长大;父亲呢,说着要去他的朋友家截一个枝条,来给这柿子树嫁接;母亲呢,有时候会给柿子树喷农药。只有我,好像对这棵柿子树所做的事情最少,却在它有一天没了之后最伤心。大概,因为我终于发现我自己是不可能拥有一棵结柿子的柿子树了吧。

后来,我到了北京,见到了很多柿子,也爱在秋天的时候吃柿子。只不过在口味上,我更爱甜甜的脆柿子,不爱稀烂的软柿子。看来,我又是一个吃硬不吃软的人。以前在昌平念本科的时候,曾和好友骑着租来的自行车,一直骑到十三陵。路途上,我们经过许多果园,其中便有专门经营柿子林的。后来,我去了北大。以前,二十九楼的南面有一条道边就有柿子树,有一次我在树下停留,不巧一个柿子正好落下来,在地上一坨稀烂,所幸没有落在我的头上。

霜降之后吃柿子,霜降之后的柿子容易软。我也是生于霜降之后的深秋,可能也是如此,我竟然对这种水果有种复杂的爱吧。
霜降之后的柿子林,叶子是血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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