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诗歌】海饼干：夜的语言

原创·诗歌：海饼干·夜的语言...

原创·诗歌

夜的语言

一月的夜

在最初的夜，她沸腾的血

熄灭，如荆棘鸟的嗓音刺透死亡

生命舒缓的音色

从她视线的阶梯上

缓缓而下，风流畅地飞过屋脊，再无一点阻碍

她站在其中，俯瞰过往：

爱情散发美好的

气息，但执念的嘴唇吐出炙热的呓语

被击中的人，陷入虚妄

如今，她经常在夜里看到

另外一些被执念击中的人，举着尖利的刺

扑向一团火。

冬夜

电视机在播放新闻，一张

面孔挤进屏幕，像不规则的土豆饼

搭在盘子边缘

我把脚伸进热水盆，抓起一本书

昆德拉在思考以及回忆中

——《相遇》，思想如遥远的词语

靠拢过来。我向盆里

添热水。突然，楼上传来声嘶力竭的

吼声。

男人像野兽一般冲出家门

女人绝望地哭泣，迅速把我拉回

现实。

春夜

当生活的洪水决堤

仿佛脱缰的野马冲进夜的海底

微小的事物，游过你的目光。

书向你翻开

仿佛坚实的床铺拥抱你——

一个缺乏安全感的落荒者。

你热爱什么？那些动物，那些低于

人性的小家伙。

在人鄙夷的嘴角外，小狐狸

认领了你，像认领同类，你露出狡黠的本性

你要逃离这里，你奔向田野

将陷入谁的陷阱？

当你在夜色下醒来

当你在夜色下醒来，我是说

深夜，四周静寂，万物皆睡去了

只有你，仿佛这世界的

遗弃者

你在空旷的视觉里

游荡，但有那么一瞬，孤独如巨大的雪球

击中了你，你不停地翻转自己，摁住

冰冷的胃

如抱住坚硬的葫芦

你虚弱的身体慢慢膨胀，你开始蜕变

成为自我的巨人，你笨拙地迈出

虚无的步子

闪亮的事物在你周身

隐现，仿佛春天绑在你赤裸的脚踝上

飞速带动着你

奔跑的心。

沉默的夜

此时，我正等待一只蚊子

就像等待一个故人，它嗡嗡地个唱

已开始许久了，我却寻不到

它的踪迹

就像我在陌生的

境况里找不到自己，我做着各种尝试

譬如躲起来或假装睡去

可它并没上当

我只好又站起来，在狭小的

空间里，走动，不停走动，越来越急躁

像一只困兽，束缚在

自我的牢笼里。

六月的夜

六月繁茂，江南在夏夜

延展温吞的触须，排档里，冰啤酒

激烈地碰撞声、粗鲁的言语和汗渍勾兑出

让我陌生的真实感

此刻，仿佛每一句摇晃的酒话

都能触到现实粗糙的面孔，倦怠也如芒刺般

刺入其中，但含糊的言语

都在规避它

他们无需拉直人生扭曲的轨迹

哪怕月光也不是为了照见他们失落的身影

也许，要等晨光降临，他们才愿意

再次昂起撞击过生活冰冷墙壁的

额头。

夏夜

在梦里，夏夜是巨大的跳格子

你在其中跳动，但某一瞬你又跳回现实，仿佛鱼

从容器中跃出，但很快

就有无形的手

把你放回去，整夜你都在梦境与

现实间反复徘徊，像因风浪无法入港的

船只，无助地

晃动

漂泊感如卡在喉咙里的

故乡，倾倒不出，但我知道，当鸟儿

喊醒晨光，一切都将回到原来的样子

且不会与往日有任何不同。

平安夜

夜空充盈，谦卑的人

蹑着脚，举起靴子，直到他弓起的身体

没入圆润的光芒，才抻直

平实的脊背。

浓烈的气氛在松枝上

狂欢，嘘，圣歌提前奏响，温暖的旋律吹开

漫天的雪花

这里是北方，鹿角敲开

期望之门，年老的人从雪的视野里，一遍遍

把长袜子拽出童话。

雨夜

钥匙丢了

仿佛一个家没了，窗外

呵斥——

如雷声滚过玻璃。

女孩嘟囔：下雨了。我听到密集的

手戳脑门的声音

我慌乱地拿起

笤帚，又放下。我想起奶奶的

眼睛，那藏着妖精的

黑水潭。后来

呵斥声一点点走远。

雨，才大滴大滴地

落下来。

元宵节的夜

白萝卜泛着青

在菜板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像团圆的

日子被切开，裸露出

生活的本质。

音乐流淌

幽默曲在琴键上跳跃，一种飞翔的姿势

——德沃夏克

朝向春天

我把脚伸进热水盆，水浸热

一个人的节日。桂花在汤圆碗里热闹地转动

我似乎嗅到它在枝头上的

清甜

翻开《余英时文集》，他的思想

在这孤独者的屋子里，在这团圆夜的清流中

闪着自由的光，仿佛告诉我，我发现了

世上最隐秘的欢喜。

土街

以一种既近又远的

姿态，隐遁在狭长的巷子里

光阴并不长，在新旧交替的瓦砾间

颓败和簇新

一起成长，像青梅竹马的

孩子，注定有距离，但目光却依偎

在一起。流浪的狗趴伏在下午的光影里

随后安静地走向巷子的尽头

那么缓慢，仿佛光阴

要将它压倒，让它随时睡去，但可能

只要一声鸟鸣，就能让它

再次跳起来。

（本文发表于2016年第11期《作家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