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晓隐  风吹旷野

 

风吹旷野我在地上赶路乌鸦在天空赶路风吹旷野为躲避一场雨所有的蚂蚁都学会了长出翅膀想要钻进我的喉咙想要钻进乌...





风吹旷野

我在地上赶路

乌鸦在天空赶路

风吹旷野

为躲避一场雨

所有的蚂蚁都学会了长出翅膀

想要钻进我的喉咙

想要钻进乌鸦的喉咙

路越延伸越窄

我和乌鸦成了两个黑点

钻进喉咙的蚂蚁成了一种比喻

风吹旷野

我和乌鸦是挂在乡间树上的两颗核桃

互相摩擦

永不开裂

蚂蚁在核桃内部探寻出路的九曲回肠和苍茫

两颗核桃在手里转动

就像拨动佛珠

药方

我携带十万兵马一夜间穿过村庄

我的良马去往高岗,在明月下长嘶

兵丁潜伏在低处,像枯荣多年的茅草

一夜间穿过的村庄不再空空荡荡

我是顺着旧地址打劫的病夫

旧地址是一剂药方,倒春寒时有一笼炭火

借我一生

当我把自己埋葬

我必须交出一剂良药

让不开花的树日夜心思悬空

把耳朵还给上帝听风

让左膝盖的痛转到右膝盖上

借我一生不还是因为我还输得起

但从我身体里

掏出的两钱雨水必须记账

秋后或者来年

那时我已经走得很远

因了断壁残垣上那朵没有盛开的花

我彻夜失眠

昨夜的雨差一点就推开了窗户

 一墙之隔

有马匹穿墙而过,跃入夜色

也跃入另一个房间

我坐在墙根下

像一只挂钟落在地上

听见自己身体里滴滴答答

这墙是一幅水墨画,也是一张幕布

吞吃月色

吞吃我的心慌

我跟那些我向往的美好仅有一墙之隔

但这墙是软的

比硬的更让我难以穿过

一丝不挂

走过四月我一丝不挂

一丝不挂

雨中奔跑着我的马

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

每个早晨对着一块烧饼祷告

在烧饼里面

看见落日和铜钟

看见案头的书全没了字

看见一条倒灌着腥味的河流死去

看见梧桐树下的那把空椅子自己在走动

走过四月我一丝不挂

一丝不挂

月光下奔跑着一匹马

成排的白杨树在我的身体内大声喧哗

像一场诵经做道的法事

一丝不挂我不能埋下更多的我

我告诫自己

每挖的一个坑都是最后一个坑

白杨树在我们喝酒的桌旁

我追逐白杨走在路上
白杨树拔节我的半生荒凉
黄酒煨炖着越来越没后劲的时光

天气预报轮番扇两个城市的脸
也许很多时候
在喝一碗涩辣的烧酒
也许很多时候
在一遍遍梳理最后的散场
也许很多时候
多想我们是火车道的白杨
看着满车的人奔向远方

把原本脱节的悲伤越拉越长

就像背靠背的那个冬天
虽然挨的很紧
但始终是两个方向
后来我说这是你我的远方
你说抒情就是埋葬

好比白杨树跌倒而一副棺木立起

与子书

你燧木取火

我躺着就是一截漂木

墓地

那个有才华的青年
像墓门上的草
他爱生也爱死
但我始终看不见他的脚
是踩在墓外
还是踩在墓内
如同看不见的真相
真相是坟堆之上的荒草
高过头颅在风中呜咽
墓门上的这株草
生长的姿势
像极了一个扛锤断碑的人
把生者从远方运来墓地
又把墓地里的亡灵驱向远方
这个有才华的青年
一生都在安顿自己的灵魂

第三个疯子

没有人知道第一个和第二个疯子

在哪里,去了哪里

菜市场里怒汉持刀冲上街头

而女人哭泣

十字路口的青菜黄了一地

抽风机里呼啸了霉面味

而刺青的人找不着对象

发廊小姐倚着门框发呆

对面的铁匠铺,小徒弟老是打不到铁上

剃头匠的刀,磨了锈,锈了磨

围观的人听说

“第三个疯子”

迅速散开

面相

大风一再吹拂

是在拂去青铜器上的灰尘

是在力图抚平瓷器的裂纹

让尘归尘,土归土;让碎片沿着纹路安静

有时它们会不约而同地发出尖叫

其实我已经走了很远

也还是能听到:不要重新把我唤醒。

——稍停。

大风凛冽地吹拂我那被钉在边缘的面相

孤矿

屋檐水滴旧窝,一颗螺丝六个弯转

自己有自己的坑。一个拒绝被交易

被出卖的窝处

天阴,还是天晴,那是上苍的事。与我无关

我顺应气候,贪吃贪睡

偶尔热爱自己固执的脾气

我不能同那些眉间上风生水起的人

谈论祖国。那些遥远

北方的气节,南方的对策;

或者需要借助一些理由

去研究怎样把蚂蚱拴在同一根绳上。

一辆车如何穿越国界

一艘船如何从太平洋东岸抵达大西洋西岸

或者说东方的秤与西方的天平

我无能参与这种关乎准星的讨论

时常,我觉得这很远

比街头的菜蔬变成我碗中的口粮还远

哦,抱歉。是我自己在逐渐后退

硬要我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只能说:

国度广袤,请允许我做一块石头。

最远,我睡在边陲,并且睡歪了腿也伸不过界

没有最近。因为山川秀丽

随便走走,一抬脚就能遇见很多兄弟

拆解

拆解一张白纸。木舟驶过身体的峡谷

搁浅坦途。赶路的钟丢了一只叫秒针的脚

对开的两半:白天,黑夜——做人,做梦。

一把笼于袖中的剪刀。随时待命

从有批注的边角下手

曲线是上帝的,隶属于睡眠

那年,我信自己

那年的麦浪随风一吹,发出闹心的哭

一边哭一边给路人扔烧饼

弧线高过群魔乱舞

那年的海浪追赶老虎的脚步

一步一步攻占山岗,逼退斜阳

逼近滞留路途的盲人,竹杖

沙滩无限瘫软

黑夜升起触摸不着实处

那年我的毡帽,被命运轻弹三下

低头依附于掌纹破碎

那年,我在遮不住幸福的屋檐下

自言自语——

我不信命。我要信邪一样信自己

绝句

丢失自己的人乘着雨夜沽酒

是失意的乌鸦逃避冬夜的寡欢哭丧亡魂

再死一次

黄昏。枯坐。哮喘的云弥漫不散

酒瓶安静如一个陪伴多年的女人

一支烟完成了一个明灭的轮回

除了露水,我一无所有

那些生硬的词语对我喊叫:再死一次

喊得充满挑衅和无法抗拒

躲在池边的乌鸦飞身上树

一个黑点浸染天黑一片

而西风狂卷,草木折身回往深处

灯塔开始倾斜

我的喉咙里滚动一颗坚硬的核桃

蕴藏已久的台词,化作一股股清淡的唾液

融化不了坚硬,还时不时打嗝

那么——再死一次

一定要死在自己的城堡,墓碑是黄沙。

只需要一只乌鸦陪伴

它在两界穿越,替我不断地来回申诉:

我的死与任何事物毫无瓜葛

我拒绝拓写别人的碑文。拒绝复制别人的病句。

其实。不必命令。我已做好再死一次的准备

在这即将被黑蚕噬的引线末端

无需火,一次咳嗽就能引爆的黄昏

再死一次。静静地修订自己两世桀骜的词义

如果能继续开口——

残忍仍将继续:

还有话没说,舌尖就停落了只受伤的乌鸦

绝句

我那痉挛的手指

像一群得了霍乱的孩子

挥舞的天空

是在港口被飓风撕裂的帆布



田晓隐。1985年生。湖北襄阳保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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