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说 童话:国王与雕塑家

 

国王与雕塑家 从前有个乌希提国,国王名叫瓜德斯谟,又名“亚历山大前世”——这个名号是他自己起的,他认为自己比...



国王与雕塑家

从前有个乌希提国,国王名叫瓜德斯谟,又名“亚历山大前世”——这个名号是他自己起的,他认为自己比亚历山大大帝还要牛,所以不能叫“二世”、“三世”之类的,要叫“前世”。

乌希提国有个大雕塑家,名叫米开朗波罗,技法特别高超,雕什么像什么。他还是瓜德斯谟国王的忠实拥趸。米开朗波罗一直想给国王雕刻一座像,但如何成功地把国王的伟大和自己对国王的崇敬之情表达出来,却破费思量。

有一次,米开朗波罗先生在海边漫步,忽然看到一座临海峭壁挺拔屹立,分外惹眼。他在原地静静地仰望了一会儿,便急匆匆地返回城里,进宫觐见国王——因深受瓜德斯谟国王宠信,雕塑家荣幸地被赐予直接进宫而不必由卫士通报的特权。

米开朗波罗先生见到国王后说:

“尊敬的国王陛下,为您雕一座像是鄙职的夙愿,也是您一向的谆谆嘱托……”

“对对,我一直都等着您给我雕像呢,催了不止一回了,不过我知道您在认真盘算这件事,深思熟虑是您的风格,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质量嘛。”国王的确按捺着他的着急,毕竟,像他这样的伟人,功绩盖世、仪表堂堂、端庄威严,怎可没有一座雕像啊?那他不在场的地方,拿什么供大家瞻仰?又拿什么供后世膜拜?

“微臣之所以迟迟没有动工,主要是考虑采用何种载体,以陛下之神圣荣耀,表现之载体极端重要。不过最近,也就是今天,微臣已经为陛下之雕像选好了载体——简直再合适不过、令人心潮澎湃啊……”

米开朗波罗大师把用海边山体峭壁整体雕刻国王石像的设想一说,瓜德斯谟国王大喜过望——他觉得正如米开朗波罗所言,此处雕刻他的石像再合适不过,这个陡峭山体高高耸立、直指苍穹,他的石像雕出来后肯定是挺拔高大、威风凛凛,而且傲视云天、胸怀大海,这将是何等的气魄和风范?

“太好啦、太精彩啦……本王准奏,米大师您这就立即着手,不得延误,务期早日完工。”

“如此巨大的工程,需要大量人力,也请陛下为之配备。”

“这算什么?只要大师能圆满完成此项工作,要什么给什么,无须担心。”

米开朗波罗大师的设计图是早就画好了的,国王身披铠甲战靴,按剑端坐,目视远方,面容威武而又祥和,表现了国王的英武形象和远大抱负。对此创意国王十分满意,所提的唯一意见是雕像的眼光可以再向上提高十五度左右。雕塑大师认为国王意见完全在理。

国王立即征集了五千名劳工,他们按着米开朗波罗与几位建筑学家所设计的图纸,开始动工。只干了两天,米开朗波罗就感到人手还是不足。于是国王又调拨了五千精装劳力过来。

劳工们不停地凿石、搬运,有些地方还采取了小型炸药爆破,不久搭起了脚手架。米开朗波罗一会儿在远处观察,一会儿又跑到脚手架上指挥,一刻也不闲着。

干了半个月后,雕像的一只右脚凿了出来。此时国王突然产生一种不良感觉:他的右脚麻木了。随着工人向上开凿,国王的小腿开始发麻,就像血液和感觉细胞从那儿慢慢流失似的……

瓜德斯谟国王开头还没有特别在意,以为是偶然血脉不畅,就让皇家医生给他按摩、服药,自己没事还拄着拐杖散散步,觉得不久就会痊愈。

雕像的开凿次序是右脚凿完凿左脚。当左脚凿了一半时,不祥之事再次发生了:国王的左脚有一半也麻木了,没有一点感觉。

瓜德斯谟国王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尽管搞不清其中的原因,他还是果断下令立即停工,并召见米开朗波罗——自打雕像开工,后者昼夜待在工地上,君臣已将近一个月没有见面。

米开朗波罗见到国王,坚决反对停工。他认为开凿雕像和国王脚病之间毫无关系;应该把这一宏伟工程进行下去,如果不明不白停止,这一名垂千秋的工程就要报废,而国王无比壮观、同样将流芳万世的形象也将无从谈起……

米开朗波罗把全副身心都投入了工作,一门心思要完成这件恢弘的艺术品,所以心情激动,慷慨陈词。

国王却对自己的龙体更加关心,他是不容许自己至贵至尊之体出任何意外的,况且两只脚一条小腿几乎已经无法动弹。国王责备道:

“您只关心您的作品,大师,我却要对我的身体负责,要知道多少军国大事都维系于我啊……此事十分蹊跷,您先停工吧,再观察观察……”

米开朗波罗怏怏而退。

国王命人去考察那雕像(只有两只脚),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下令把工地查封,任何人不得入内,在他腿脚病症治愈之前,也不得重新开工。

这样过了一个月,瓜德斯谟国王的病却没有丝毫好转,腿脚毫无感觉,跟残废了似的。正当心烦意乱之际,忽然左脚病症加剧,完全麻木,麻木感还在向上延伸……

赶忙去工地查看——这一次,国王甚至亲自坐在马车上前往现场。到了那里他发现:山体上一只左脚不知何时已凿刻完了,脚脖子也呼之欲出……

当即查明,此事乃米开朗波罗大胆妄为:他纠集了一帮人,在夜间偷偷开工;他们伪造了瓜德斯谟国王同意复工的手谕,负责封锁工地的军士又觉得为国王雕像是大好事,也就轻易地被欺骗了。

国王之惊骇和震怒火山一般爆发了。

他把米开朗波罗和他的那帮工匠全部处死了。那帮工匠也全是国王的崇拜者,有八百名之多,他们至死都认为自己在从事一桩忠心耿耿的宏伟事业。

米开朗波罗被吊死前有一种恍恍惚惚、如痴如梦的奇怪神情,他的脖子上套着绳索,却迷迷糊糊地对国王说:

“……那已经不是您个人的事,雕像超过了您……我们是在对历史而不是对一人一事负责,您不该也不可能阻止这件事,走着瞧,嘿嘿……”

“见你的鬼吧,早该宰了你这弑君贰臣、你这狗杂种……”国王怒吼道。

瓜德斯谟满以为结果了这些家伙,也就终止了雕像工程。哪知道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后果难以收拾……

每到夜间,那个被重兵看守的海边雕刻工地,就响起“叮叮咣咣”的凿石之声,碎石在飞溅,在被人搬走,黑黢黢的夜幕里火花迸闪,明明灭灭,宛若鬼火磷光。军兵们打着火把去抓捕,却看不到任何人影,只看到石头乱滚,隐隐听到似乎有人声鼎沸。

国王倒吸着凉气,麻木的感觉在腿上滋长,好像有无数蚂蚁在那儿叮咬。

“给我把整座山炸掉、削平……”国王怒火万丈,痛下杀手。

可是派去的军兵却全都难以胜任这一任务——他们一到那儿,就忽然变得像梦游似的,他们那迷醉的眼神、痴痴的笑容、虚妄的表情,竟像极了被处死前的米开朗波罗……

他们非但不去毁掉山体,反而丢下炸药、刀剑,加入了开凿、搬运石头的行列。

瓜德斯谟国王暴跳如雷,简直要疯了,又调拔最忠实的皇家卫队到现场,企图把那些梦游一样的兵士们全都杀死。岂料卫队不仅遭到了那些迷乱的军士的狂暴进攻,还受到无影无形之物——也就是夜间开凿石头那批家伙——的猛烈袭击,血流成河,全部阵亡。

凿石者增多,使进度越来越快,国王的小腿、大腿、肚子先后沦陷,变成无知无觉的木头或石头一般。他在夜间被人送到施工现场,大声哀求:

“米开朗波罗,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干的。看在我以前垂爱你、待你如兄弟的份上,停下吧……我已是半瘫之人,也算是我鬼迷心窍杀死你的报应……”

幽暗的虚空里,在火把光亮的照耀下,浮现出了米开朗波罗枯瘦的头颅,他沉静地说:

“尊敬的瓜德斯谟陛下,我根本不是因为您处死我、才干这件事的。您到现在还不明白?即便您像从前一样善待我、垂青我,我还是要把雕像刻完。多么雄伟的工程……多么巍峨的形象……多么厚重的精神……我们必须为世界留下这样一种东西,这东西之珍贵已经远远超越于您之上,我不能因为您,就把它抛弃掉,这岂不是开玩笑吗?那样我会成为一个罪人的,再死一万次都难以瞑目。您对我的恩典也是一种动力,不过微不足道,即使您虐待我、迫害我、以至杀了我,我的魂灵也会把这一事业进行下去。您也完全不必绝望,难道您没有想到,您的肉体消失了,它却会使您永恒?”

瓜德斯谟却陷入了绝望。他大声诅咒着米开朗波罗,用尽了世界上所有恶毒的语言;又可怜兮兮地对着空气哀求着——此时米开朗波罗已经不见了——使用了所有博取同情的词句……但都无法阻止那些石块闪着火光、从山体上剥落下来,无法阻止那些痴迷投入的施工者忙忙碌碌——他们简直不知疲惫,甚至不知道疼痛,即便碎石碰在身上也似乎无知无觉。还有另外一帮看不见的幽灵,包括米开朗波罗,在紧张高效、亢奋异常地工作着……

瓜德斯谟,乌希提国的国王陛下,躺在王宫里,躺在奢华的房间里,躺在那些悲伤的(起码看上去是这样)家眷、卫士和大臣之中,身体无可救药地向彻底的麻木和死亡走去,无论他拥有多大的权力、多少土地、多少财富、多少人民,都无法挽救这一切,无法让他鲜活、柔和的血肉肌体免于蚂蚁啃噬一般的麻木的上涨……

最后,国王的身体彻底僵硬,硬得就像海边他的雕像,甚至连眼珠、毛发,敲一敲都能发出石头一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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