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金鱼记

 

金鱼记我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第一次看见金鱼的了。童年、少年在家乡肯定没见过,在江城读大学好像也没有,那时候好...



金鱼记

我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第一次看见金鱼的了。童年、少年在家乡肯定没见过,在江城读大学好像也没有,那时候好像不作兴养这种观赏性的动物,哪怕只是一尾小小的金鱼。那肯定是在来北京之后了。记得有一次朋友搬家,把他养的一缸金鱼——也不过才三四尾,寄养在我的住处,由于我毫无养金鱼的经验,心下竟有些忐忑,是生怕把它们养死了。

有了孩子倒开始频频地接触金鱼。为了激发孩子对生物、对自然的兴趣,凡是遇到有养金鱼的地方,我都抱着她去观看。住家附近的一家银行就有一巨大的圆柱形金鱼缸,养的金鱼也硕大,在水上水下不停游弋,恍如几匹从天上漂来的云霞,自是将女儿深深吸引,小眼睛一直盯着那几尾金鱼滴溜溜地旋动,有时要把她抱开都不容易,嘴里还一直嚷嚷着:我也要金鱼。

为满足她的心愿,我们家也养过金鱼。女儿每天围绕在小鱼缸般欢呼雀跃,又是喂食,又是不停换水,还用网兜捞它,可想而知,那样娇贵的生物哪里经得起如此折腾。“杀马者路旁儿。”此言不虚。让金鱼的生命短到超不过两个季度的,往往也是衷心喜爱它的孩童。后来,女儿随她母亲去了外地,也养过金鱼,红、黑各两尾,在鱼缸里来回戏忽,仿佛两色小绸缎布条相对招展和旋舞,也煞是可爱。再后来,她们又去了另外一个城市,搬家时怎么处理这些金鱼的,我倒也没问。因为我知道,结局要么跟以前一样,要么就送了人。

去年夏天,我带女儿回来度假,闲来无事,带她去逛花鸟虫鱼市场,在那里,她真是奇兴大发,对每样小动物都发出了惊奇的叫声,蹲在它们面前不肯离开。我一次次强行把她拉开,告诉她,我们不是养小动物的行家,以前的教训还少吗(我们还养过小兔,也不成功),何必因爱之而害之?这些大道理她哪里能听得懂,也哪能听得进去,她最后在金鱼池边怎么也不愿走了,我实在没有办法,就买了红金鱼一尾,用玻璃缸把它带回来了。

有了金鱼,孩子在家也安静多了,虽然她见惯了,仍很有兴趣地盯着它看,一边还要喂食。我告诉她,不能多喂,方才停止。看着看着,女儿忽然问我,金鱼的老家在哪里,我的生物学知识少得可怜,我只能根据我的想象告诉她:可能是在热带海里。因为在我印象中,只有热带海洋才生长五颜六色的鱼儿。不过,我还是告诉她:这一尾,可能就是在北京繁殖的。说出了这两个地理名词。我的心里却无端地为金鱼生出了乡愁,热带海那是一片多么绚丽的充满阳光、海水的地方,北京却多么干燥,它只有一个“人海”,这两者之不同怎可以道里计。

女儿返回妈妈身边,我们分别时,她一再叮嘱我,要把她的金鱼养好,我只得诺诺承应。回来后,我确实还是比较专心地饲养这个小动物。我私下揣度,养好金鱼首先得给它勤换水,因为换水一可以补充氧气,二可能给它带来一些微生物,而这两者都是它不可缺的,当然,还要适当喂食。记得刚买来时,我问过售家那种专门的鱼食要喂几粒,他答一粒足矣,我不相信,甚至认为他心怀叵测——他是想让你把金鱼饿死金鱼之后再去买他的,所以,我每次都多放了好几粒在水里,看它安然无恙也就放下心来。

于是,在寓所里,我有了一尾金鱼来陪伴。每当做案头工作做累了,我都放下书本,抬眼看看在鱼缸里游动的金鱼,也算休息了一下。当然,我也不忘每天为它换一次水。一开始,换水时,我都把它放入盛有清水的脸盆,换完水再把它放回鱼缸里;后来,图省事,我把鱼缸里的“陈水”倒去一半,然后把金鱼控制在手心窝里,简单刷刷鱼缸,再放入新水,手一松,它就在清澄的水里游动开来。最初把它窝进手心时,它还不停地跌打,不久,它就比较驯服,我感觉到它似乎也懂得了我是在为它清理和更新环境,我的心里颇有一种欣慰。

每天给它喂食,它都特别欢快,甚至将张开的小嘴伸出水面来接食物,让我惊讶这样的小动物竟也有灵性。

一天天相伴,换水,喂食成了我的日课。一个人独居,多少是感觉有些岑寂,有这么一个活泼的生命在室内,家里似乎也有了生气。我对这尾金鱼不仅生出了亲切感,甚至有了一种感激之心。

但不久,我要去看看孩子和她的母亲。临行前一两个星期我就在心里犯愁;我把这尾金鱼怎么办呢?虽然离开的时间只有四五天,但我放到谁那里寄养呢?我问过一两个人,他们都答应了,但随即又说,如果忘了换水、喂食也请谅解,搞得我疑虑重重;又不敢把它就放在家里,一任其挨饿,直到临行前才捧到小区门口的杂货店里,请我认识的女店主代养几天,并说:如果喜欢就留给他们了;但也许我实在割舍不掉,又忍不住附加了一句:我也可能还要。就这后一句话说坏了,女店主那原本很高兴的侄子把拿到手的鱼缸放下就走了。我叮咛了女店主几声也就离去。

几天后我回来,一直末去领金鱼,因为我当初的确有送她的意思,只要她养得好,我就高兴,直到又过了一星期,我突然想起不知我寄养的金鱼怎样了,便抑制不住要去探望。到了以后,我问金鱼呢?人家呶呶嘴,我一看,还放在户外当初我捧来就在那儿的案板下面,我的心就起了疙瘩,及至近前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这哪里是金鱼缸啊,简直是一缸泥浆,轻轻一摇,黑而黄的泥浆水动荡,还可以看到粒粒粉尘细沙,那尾金鱼在泥浆中将红色的背脊若隐若现,看得出,很快就将窒息,然而它仍一动不动悬在半空,似在等待,在保持生命的能量,我不由悲从悲来,甚至暗暗地愤怒起来:怎么能这么对待我的金鱼啊?它是一尾娇嫩的小鱼,不是一头驴子啊!但是我能发怒么,我能怪人家么,怪只能怪自己,为什么我没有一回家就来领回它呢?我心生愧疚,忙不迭地把它捧回家,给它清理了一遍,我担心它再也不会恢复生命力了,幸好不久它又欢快地在水中游动起来。我对它甚至产生了敬意。

从此,我们又朝夕相伴。我在桌上写字,它在玻璃缸里默默地游觅,以它的一抹亮色,抹去我眼前的一切灰黯。我当然更殷勤而准时地给它换水,喂食。我发现它好像更灵通了,本来独自游戈,但一旦发现我在看它,立马朝我游来,目光似乎看着我,身子不停摆动,仿佛要冲破玻璃,游到我面前来。我轻轻做出一点响动,它以泼刺的击水声相应,更不用说,我给它一换完水,它就忙不迭地张口向上跳跃。

转眼又是半年多过去了,一切相安无事。有了金鱼,我仿佛真有了伙伴,我有时看着它,甚至想跟它打个招呼:嗨!伙伴,感谢你相伴!这期间,夫人带着孩子回来了两次,孩子见到金鱼养得好好的也很高兴,再次告别时,她不再叮嘱我要把金鱼养好了。因为她已经相信我会养好的。

我也以为一切都会这样下去,我与小金鱼继续为伴,我照旧按时给它换水,喂食,几乎不曾中断一天。有时我甚至为它多留一点水,让水超过玻璃缸上部的折口线一点点,我私下认为,多留那么一点水,是否让它感受到浮力更大一点,没想到意外发生了,有一天早上,我上班前习惯地来到书桌前拿东西,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金鱼缸,大大出乎意料的是,金鱼缸里没有什么响动,仔细一瞧,金鱼缸里什么也没有了,再四下一瞄,发现金鱼已趴在我书桌那平铺的纸页上,身子已经僵硬,而不远处还留有鱼鳞痕迹,想来它是经过了一番挣扎,它不是躺着死的,而是弓起了身子,抬着头死的……。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撞击了一下!啊!怎么会这样?它是什么时候从鱼缸里跃出来的?夜里几点,那时我在客厅里看书吗?怎么没有听到响动,抑或它是在我入睡以后才跃出的?它为什么跃出来呢?它是要寻找自由?因为水平线高了那么一点点,使它对自由之可得产生了幻觉?抑或它是预感到了什么,受到了惊吓的,才会不顾一切地逃窜?……

不得而知,一切都得不到回答。我只知道,陪我近一年的伙伴魂消天国,一瞑而逝了。……我很悲恸,也深责自己:我不该多给它那一点点水,让它产生飞跃的欲望……它是有了寻觅自由、寻觅自己的同胞的强烈愿望,才产生了非同寻常的力量,并从而牺牲……,它以它的壮烈的死证明它是一位崇高的自由的战士!它应得到我崇高的礼敬!

我相信,在未来的岁月,我都记住了这位自由的勇士,它已然不朽!


    关注 傻瓜说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