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盲外婆，这样适应上海的都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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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曦妈妈说：

昨天是父亲节，我写了一篇《我的爸爸是个农民》，收到许多反馈，很多朋友告诉我，看了忍不住流泪。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昨天我就是一边流泪一边写的，写好后每读一遍就再流泪一次。不是我的文笔有多好，而是，那都是我爸爸的真实描写。

还有人跟我说：写的好像是她的爸爸一样，感同身受！

是的，我的爸爸可以说是上一代农民的缩影，他们都平凡而伟大！

今天，要开始一天的新功课了。有很多个主题想写，可都是开了头却无法继续写下去。我的思绪和情感，还停留在父母那里，回不来。

所以，今天决定写写我的妈妈，孩子的外婆。

11年前我怀了大宝小曦，怀孕中期孩子外婆来上海照顾我，一直到产后2个多月，孩子奶奶一个人足以照顾我们，外婆才回去。

她在上海照顾我的日子，正好半年时间。

外婆是一个文盲，绝对的。她所有认识的字加在一起，总数在20个左右。比如：上中下人口手山石土田这些，再加上阿拉伯数字。

一个文盲外婆，要适应上海的都市生活，真的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让我们假设自己突然到了一个非英语的国家，满大家的文字一个不认识，要在这样的地方生活，是不是很恐慌？

我不知道小曦的外婆那时心里是否恐慌，我只看到她很快就适应良好了。

文盲外婆的电话号码簿

那时候，外婆还没有手机。在来上海之前，外婆让外公给她写了一个电话号码薄。

我们家附近有一家公用电话亭，我去上课后，如果过了时间还没有回来，她会打电话给我。有时她也会给外公或者舅舅打电话聊聊天。

那么只认识数字的文盲外婆，是怎么使用电话号码薄的呢？

原来外婆的电话号码薄另有玄机：外公按照她制定的顺序，写下我们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比如说，三个孩子都在第一页，她按照年龄大小排序。那么要给我打电话，她只要翻到第一页找到第一个号码就可以了。以此类推，她记住谁的号码在哪一页的哪一个位置后，自然就能找到他的电话号码。

我怀小曦的时候，正在华东师大读研究生一年级。孕妇当然不适合继续住学校宿舍，而我家住在浦东（华师大在普陀区），相隔甚远，所以我们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

产检则在 “国际和平妇幼保健院”，“国妇幼”在徐汇区，离我们学校可不近。

于是，家、学校、医院，差不多成了一个三角形。这就牵涉到交通问题。没有想到文盲的外婆，很快就玩转了上海的公交。

公交车很简单，认识数字就好了。麻烦的是地铁，因为一不小心就可能会乘错了方向。

那么外婆是怎么记住的呢？

十年前上海的地铁，只有1号线和2号、3号线。我们常乘的是1号和2号线。那时候2号线两个终点分别是“张江高科”和“中山公园”；1号线两端是：“莘庄”和“上海火车站”或“共富新村”。

外婆是这样记的：从家去医院，乘2号线，坐箭头指向有认识字的那个方向（“中山公园”四个字中，“中”和“山”都认识），到人民广场换成1号线，往字少的方向（“莘庄”，俩字，都不认识）。

回家的时候正相反，1号线往字多的方向（“上海火车站”或“共富新村”），到人民广场换2号线，往一个字也不认识的方向（“张江高科”四个字一个也不认识）。



至于几号口出来，然后在哪里转公交车，这些都是小菜一碟啦。

我住院生产的时候，外婆就这样一个人每天往返于浦东的家和医院之间。

外婆还很善于分辨空调车和无空调车，说“今天不热，咱们不赶时间，就等下一班没有空调的吧”。

外婆每次都陪我产检，排长队，等叫号，我从来不用操心。

她跟我去过一两次后，就摸清了规律，能帮我挂号，替我排队。长时间等待的话，叫我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她听电脑叫号。她还会根据号码判断，提前两个号叫醒我。

外婆甚至能自己去医院看小毛病，因为她知道去医院的流程就是：预检-挂号-看医生-付费-取药。找不到地方她就问别人。

外婆回去后的这么多年里，我无数次独自带娃去医院，抱着娃四处排队，累得跟狗一样，就会忍不住怀念当初有外婆陪去医院的日子。

生完小曦十几天的时候，我的两个小姨和舅妈带着5岁的小表妹来看我。

她们都是第一次来上海，看完我和小曦，自然要去游览一番。可是我不能出门，诺曦爸爸才休完产假上班，工作死忙请不了假，谁带她们去玩呢？

万能的文盲外婆责无旁贷地当起了导游。

她带着她们去城隍庙，去南京路步行街，去外滩，还在黄浦江上乘观光游船，去看了东方明珠。



虽然我帮她们提前规划好了路线，可出发之前还是很担心，反复叮嘱。

外婆则自信满满地说：“你不用担心，这些地方我都去过的，再说我不认识字，你小姨和舅妈认识字的呀，我们还都长了嘴巴，可以问的嘛。实在不行，还可以打车回来”。

最后，外婆圆满地完成了导游的任务。

电视遥控板：

我们家的电视机比老家的功能多许多，遥控板也就复杂不少，外婆刚开始的时候不会使用，总是找不到自己要看的电视台。

后来我告诉她，按一个横线的代表你在一位数字里选择，按两个横线的这个按钮，表示你要选择两位数的频道了。

外婆很快就会熟练使用遥控器了，她还能记住好多常看的电视台都是哪一个频道，几点要播放什么电视剧，她都门儿清，从来不会错过。

至于外婆是怎么辨认一个电视台的，当然不是认识上面的字，她是看图案的，比如她说“湖南卫视，图案像个黄色的圆圈”。

微波炉：

我们老家当然没有微波炉，外婆来了以后很快就学会使用了。

她说“这个画着蛋的，就是蒸蛋的嘛，这个画着一杯东西的，就是热牛奶？哎呀，他们为像我这样的文盲想得真周到”！

我认识几个别家的老人，跟外婆一样从偏远的农村来上海帮忙带孩子，也是文盲。

她们不敢一个人乘公交，不能独自去超市，更别提自己上医院之类的。她们对这个城市，始终保持着十二分的戒心，生活得谨慎小心，不去想如何适应新生活，只想着快点回老家。

有朋友问我：你家外婆为什么适应得这么好？



我的回答是：我家外婆有十万个为什么。

外婆不光学会使用一些公共设施设备，她还对这项公共设施为什么这么安排感到好奇。

比如她问我：地铁的票为什么进站出站刷一下，它就知道你买的票金额对不对呢？它是怎么判断的呢？

我告诉她：进站的时候刷一下，电脑就记录了你在哪一个站上的地铁，出站的时候把票塞进去，电脑就会判断你乘了几个站，需要多少票钱，再对比票面的金额，对了你就可以出去，不对它就把票吐出来还给你，不开门。

再比如外婆会问：十字路口为什么要设左转弯的红绿灯，为什么左弯待转区，比直行等待区更靠前。

诸如此类，外婆怀着一颗赤诚之心，对一切都很好奇，不懂的她就开口问，问完常常感叹：城里人真聪明！设计这个的人，考虑得真周到！

由于懂了一个规则制定的目的，或者明白了一项设备设计的用意，外婆便能更好地遵守这个规则，更自如地使用这项设备。

她从不会在等电梯时按错上下键，然后想下行却把上行的电梯招呼停下。

外婆总在积极学习，努力适应，变被动为主动。

有段时间，外婆在弟弟开的店里帮忙，有时需要收钱。她没有学过数学，找零的方式非常奇特。

比如顾客消费了30块钱，给外婆一百块。外婆的找零流程是这样的：她拿出一百块的零钱，从30开始，数给顾客：40、50、60... ...

顾客时常会说：“阿姨，不对啊，你才给我10块，怎么说是40呢”？

外婆总是笑着说：“你刚才吃的是30块啊，加上这10块，不就是40了吗？然后我数到一百，就可以了啊”。

通常顾客就会停顿下来，反应一下外婆奇特的找零方式。等外婆数完，顾客会说：“阿姨，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找零的耶，很有意思”。

有几个顾客因此记住了这家小店... ...

不卑不亢，才能宽容、坦荡

正如我昨天所说，不卑不亢，是我爸爸身上最让我崇拜的一点。这一点，同样在我妈妈身上得以充分体现。

文盲外婆从不掩饰她的无知，她向人请教通常这么开头：“你好，我不认识字，你能告诉我一下... ...”

文盲外婆也从不掩饰她的贫穷和节俭，她不买东西的时候会说：“这个好贵，我们不买了”，而不是掩饰性地找各种借口，这往往换来卖家宽容温和的微笑。

不卑不亢，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在尊者面前不卑，在卑者面前不亢，我们才能保持一颗平常心，为人宽容，活得坦荡。注：本文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