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 ▏“午媚时光机”对话媒体人作家乔子桥
若精神无家园，则生存无意义。...
善 意
文/乔子桥
车子开到京广桥下，红灯，弯进左转道等通行，一只苍老的手颤微微地探进车窗。
“姑娘——”老人抖抖索索地喊。
一个年老的乞丐。白发萧然蓬乱，脸上的皱纹深刻地堆着，目光浑浊怯然，黑灰色的没有季节感的一身脏衣，肩背黑色长布袋……是这城里所有老年乞丐的装束。
他身边直行的车辆开始放行，一辆辆快速从他身旁驶过，快得几乎将他掀翻。
一急之下，抓住他的手臂，“小心——”我喊，并飞快地从后座拿过钱包，飞快打开，抽出一张十元递给他。
他摇摇头，没接，嚅嚅地说，“太多了。”
“我没有零钱。”我说，像是与他讨价还价一般。
他双手合十抵住额头，短促地说，“谢谢”，背转身去。
我的手和心同时滞住，回脸朝他离开的方向看去，原来，他臂下柱着一只木拐，趔趄着脚，却走得十分快。
左转道放行了，我的车子混入车流，是最不起眼的代步工具，也是最容易被跟在后边的高级车拿弯超越、开大灯晃、甚至连收停车费的都不爱搭理的那种。
它的不起眼与我的不起眼甚是匹配。越是这样，我发现在好多次等待通行的时候，各式各样的乞丐，他们不敢去敲奔驰、宝马的车窗，而是来到我的车前，一元、两元的零头碎脑，我几乎没有拒绝过。尽管新闻里报道乞丐们富有，但我不愿相信，那些年老的、残障的、稚弱的人，他们若非迫于无奈，谁会站在这川流不息的街头，接受各种各样的冷漠和白眼？
他朝我伸手了，那天我翻遍衣袋和钱包，没有零钱，最小面额是50块。我很挣扎，最终拒绝了他，并且飞快地关了车窗，把脸转到一边去，不知他是如何离开的。
那一整天，我的心绪不宁。甚至后悔，为什么我不给他？那一天太冷，我下车走到单元门口不过50米，脸被大风吹木了，而他，在那个路口，站了多久？被拒绝了多少次？这天是正月初二，家家户户都沉浸在春节的团圆氛围中，他为何孑然一身，他无儿女，无亲朋？无家国吗？
而这些，我生活中统统不能少，它需要好多个50元的叠加。我唯一可安慰自己的是，我也是个穷人，我要靠稿费生活，每写3-4000字赚1000元稿费，还要拿出80元交税。不说写稿前的焦虑，写稿中的煎熬，有时单是整理录音，整个人都要疯掉，而找速记公司整理1小时，80元就可搞定。但我从不舍得花这份钱，总觉得忍一忍，咬咬牙这点活也就干了，80元还是留着交税吧。
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两个人听过。一个是社会精英，他说，“这是社会问题，盘根错节，整个社会保障体系不健全，个人的善意甚至会助长某个群体的贪婪。”另一个是做小买卖的城市底层，他不屑地说，“我给他，谁给我啊？他们都比我有钱！”我问，“一个月给你一万块，你愿意去做乞丐吗？”他顿了顿，摇头，“别说一万，十万我都不去！”
他们的回答，我并不惊讶。“信任危机”是这个社会会的流行病，它随时可压垮任何摇摇欲坠的信念，也盘结着各种无法厘清的利益纠葛。我们比谁都知道，一个缺乏有效监督的社会体系，任何善意都会被唐突。人们渐渐心灰，然后，冷漠，然后怀疑，再然后，互相伤害。
她听我讲完，说，“哎！都那么大岁数了，你总是比他好过。我小时候……”
这个故事，我听了好多遍，但那天我没有打断她，一直耐心地听她讲完。
妈妈1953年生人，六十年代大饥荒的时7岁，关于饥饿的记忆是深刻的。她那个村庄并没有饿死人，但她记得自己很饿。有一天，家里来了两个外乡人，带了一些粮食，请姥姥帮他们煮饭吃，并拿出一点儿做为酬谢。妈妈当时坐在床上，因饥饿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她闻到饭香，只是乖巧地坐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其中一个人对姥姥说，“大娘，快给孩子盛口饭，看看饿成啥样了。”姥姥说，“你们还要赶远路，笼共就这点儿吃的，已经给我们了，快吃吧，吃完还要走路呢。”姥姥说完便拉着妈妈准备走开，那人急步过来拦住，把自己的一碗饭端给妈妈，看着她把饭吃得干干净净。
这一饭之恩，她和姨妈永远铭记。我刚记事儿的时候，去姨妈住的那个乡里，那年月乞讨的人多是讨口饭吃，姨妈不管他们身上多脏，都会请到屋里，安排桌椅，做好菜好汤好饭，临走，还要在他们的褡裢里装上几个大馒头。妈妈也是这样，尽管我们也很拮据，无论亲戚邻里朋友，谁家需要帮助，她总是尽力拼凑、相帮，有钱出钱，有力使力。
她们那一代从饥饿中走过来的平凡人，上对父母至孝，下对孩子爱而不纵，疼而不溺，她们从小教育我们要诚实、正直、善良、宽容。这些品质，放之今天并不通行，甚至明显吃亏上当。有时我会愤怒，会不平衡，会抱怨自己积习难改，以至步履维艰，然而，当你真的守住心底这一片净土，别管外面的空气有多污浊逼人，你仍会在长风浩浩里睡得安适香甜。
若精神无家园，则生存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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