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日记】即将失传的芳树斋“下石”仪式

芳树斋“下石”仪式，见证乡土人文的奇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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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想拥有自己的书阁——有满墙的书，一直堆到天花板，找书的时候，搬张梯子翻找；看书的时候，埋在书堆里。

回到乡村的第一件要事便是修一间真正的书房。和父亲商量以后，决定在主屋的北面拆掉以前的棚屋，扩建一间屋子，取名芳村斋——因为我生平追的第一名偶像是赵薇饰演的小燕子。她大大咧咧，敢爱敢恨，任性潇洒的性恪正我所钟爱的。她居住的地方叫漱芳斋。我用“芳树斋”隐喻漱芳斋，又因屋后有一棵高大的香樟树，揉一揉叶，香气四溢，也正应了“芳树斋”的名。

我只需要一间宁静的屋子，供自己静心读书写作。对于房屋形状没有任何要求。我喜欢居住在天然材料修建的屋里。比如住在父亲修砌的石屋里，一直觉得非常舒适。我决定用邻居废弃的石头砌一座石屋。然而考虑到乡村劳动力的稀缺与石头的重量，只好下部分用石头，上面用砖。

房屋内外完全不用粉饰，保持石头粗犷质感与红砖的本色，也计划在屋内陈设上多用石板搭建工作台面。设置石凳与石茶几作为谈天休闲的设施。用竹编成墙作隔断或用各种竹制品做内部装饰。在故乡，石与竹随处可取，就地取材，可以节约许多成本，而且古朴自然。修建房屋是人生的大事，就如城市人奋斗一辈子想为自己购买一处居住的住宅一样，是一生最为重要的事之一。在乡村建房，有浓重的仪式来表达这种重要性。特别是在居住了几十年的老屋边动土改建，需要选择吉祥的日子。

六月的一天，父亲请来了相识已久的风水先生（说真心话，我并不相信这些，但是我尊重这些人和他们处理此事的方式，也从来不反对。不像在我小的时候，有一位风水先生到我家为砌新灶测日子，我鲁莽地反对他的观点，以至人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我挑战他的权威而说我的不懂事），为芳树斋测算动工的最佳日期。



【风水先生】在乡村无论是修建房屋、猪圈、砌灶还是婚嫁，都要请风水先生看日子。摄影/海林

他面相慈善，头发有点花白，穿着一件深蓝色唐装，很有古韵的意味。吃过母亲准备的丰盛早餐，父亲端来一张方桌，正对堂屋，摆放在门前的屋檐下。先生端坐在那里，拿出古旧的罗盘测定主屋的方位，又询问了一些个人信息，根据随身携带的发黄的小书查找对应的吉祥日子，将开工的日期（农历）郑重地写在一张红纸上，并写上吉祥语。



【测期】在乡村，任何牵涉到房屋修建、婚嫁、丧事等重大事件，都需要请风水先生测定吉祥日期。摄影/海林

这样测期就算完成了，时间定在农历六月初十。后来父亲给他封了120元的红包，又送了二十个家鸭生的谷物鸭蛋。据说，先生并不太满意这些报酬，可见，测期是需要一定本事的。【温馨提示：下面部分图片可能比较血腥，晕血或者害怕的宝宝就不要往下翻了】

六月的重庆雨水较多，老天爷动不动一个响雷就下起雨来。这个季节是种植红薯的好时期。天气变得炎热起来，父母在晴天的日子里，为红薯起垄，雨天则栽种红薯苗，整整忙碌了半个多月。

七月时候，动工的日子快到了。父亲决定自己亲自下石——父亲是一名出名的石匠，在我心中是一名“伟大”的石匠。我家五间大屋与一间猪舍全部是父亲一个人开采石头修建起来的。父亲懂得修建房屋事宜，也懂得如何开始安置第一块奠基石。这种在乡村请一名拜师学过“下石”技艺的师傅，是需要花费几百元红包的。



【我家的石屋】五间宽敞的石屋排成一排，非常富有气势。屋顶很高，石头一直垒到六七米高，可见那时要靠人力把沉重的石头抬到上面，是多么辛苦。修建房屋如此，光开采这些条石就花了父亲几年时间。父亲的心血为我们带来遮风挡雨的家，几十年稳固如初。摄影/海林

动工前几天，父亲便叫母亲在村里寻觅一只能打鸣的公鸡——一定要能打鸣的公鸡，兴许是因为阳气最盛吧。村里鸡饲养得并不多，公鸡更少，没有找到中意的，只好去镇上买了一只雄鸡。雄鸡刚提回来的时候就打鸣，父亲非常满意。

雄鸡是用来在仪式上“放红”的——红色是一种喜庆吉祥的色彩。说得直白一些，是要用雄鸡的血来祭拜掌管土地房屋的神灵、父亲已经过世的师傅与祖宗鲁班的（父亲坚信鲁班是所有石匠与木匠的祖宗）。

“下石”仪式根据风水先生定好的时间——早上八点开始。那天清晨，孩儿很应景，凌晨四点左右熟睡的时候，突然莫名其妙地咳嗽两声，哗啦一声吐奶了，随后大哭。黑夜中奶喷到我脸上。我立即翻身开灯起床安抚，直到六点多他才睡去。当他醒来，正赶上仪式开始，便有幸记录了这极少见的过程。

棚屋在父亲、姨父与叔娘的帮助下拆除了屋顶。新屋地基边新挖了一个大坑，一块方形条石放在旁边。母亲端来长凳，上面放了四个碗，分别装着大米、热茶、盐水与大豆，寓意永远不缺吃。还摆放着拉线用的古老墨斗与量角用的铁角尺。堆成小尖的米上插着蜡烛，点燃的火苗摇曳着。叔娘手里提着那只雄鸡，庄重地站在一边。



【仪式开始】五个碗，分别装着大米、热茶、盐水、大豆与猪肉，寓意居住之人永远不会饿肚子。重要的工具也拿来祭拜，祈愿修建过程平平安安。摄影/海林

八点钟，仪式正式开始。父亲将早已整理好的纸钱与冥币在木凳前烧了，口中默念着各路神灵、师傅与鲁班的名字，和他们低声说着话。随后他又点燃一把香，插在米上，又烧了一堆纸钱。烧完以后，他将一桶水泥石灰倒入坑中，放入昨夜包好的红纸包——里面放着大米、茶叶、盐与大豆，与姨父一起将条石抬入坑中固定好。



【烧纸钱】焚烧纸钱，默念神灵、师傅与鲁班的名字，保佑修建平安。摄影/海林



【下石】将准备好的条石放入坑中，埋入红包，用水泥石灰固定。摄影/海林

现在轮到“放红”了。父亲提来那只雄鸡，用指尖将红红的鸡冠掐出血，把鸡血分别点在茶水与盐水碗里，又在奠基石、墨斗、铁角尺上滴了几滴，并扯下几撮鸡毛粘在上面。随后他拿起刀在雄鸡脖子上一抹，拧着鸡围绕主屋绕了一周。鲜红的鸡血汩汩地流出来，滴落在厚厚的枯竹叶上，滴落在石头上……



【点红】将鸡冠血点入碗中、奠基石上与工具上，并粘上鸡毛。摄影/海林



【放红】鸡血围绕主屋洒上一圈，渲染吉祥气氛。摄影/海林

“放红”以后，父亲将一点燃烧着的纸钱放入装有茶水的碗中，让母亲在香樟树下挖了一个坑，将碗深埋了下去。他不准任何人或动物翻开碗。他说有一户人家下石以后，家里人见碗露出来，顺势翻了过来。不久，他们的大儿子在家里莫名其妙地疯掉了。这就是那只普通碗被祭拜以后的厉害！可见一座房屋的灵魂有时是与一只埋入地下的碗有联系的。



【化纸入碗】将纸烧入碗中，默念祷词，再把碗埋入地里，寓意将祝愿带给神灵。



【埋碗】香樟树下埋入化了纸钱的碗，似乎是屋子的灵魂，动不得的。摄影/海林

之后，父亲抓了一把大米，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将米对着奠基石跺一下脚，挥一下手，米粒洒落满地。“下石”仪式就结束了。



【洒米】仪式结束时，父亲抓米洒落在地。摄影/海林

中午的时候，我们欢欢喜喜地把雄鸡炖了，请来姨娘一家吃午饭。刚吃饭，天下起大暴雨，父亲感慨地说：“这是个好日子，刚下完石就下雨了！”

但愿一直都是好日子……父亲懂得许多仪式的举行。能亲眼见到他举行这样神圣的仪式，我还是第一次。就连每年春节初一早上他一个人祭拜祖先时，我们都是不准看的。这些仪式中充满神秘感，成为儿时记忆中最充满想象的地方。

“下石”仪式寓意着居住人的平安富足，所有一切都呈现了吉祥的面貌。他们相信另一个世界的神灵与祖先会时刻护佑后人，寄托了最美好的祝愿。只是随着先辈们的去逝，传统文化缺乏继承人，这样的仪式已经越来越少了。

芳树斋动工以后，父亲抓紧工期，一个人在炎热的夏季挖掉几百斤生长了二十多年的老竹根，一个人挖了长长的地基。在即将到来的玉米、水稻与花生大丰收之前做了许多工作。等丰收以后，芳树斋将在父亲与他的好友的帮助下全面进入快速建设时间。待到十月，我将会有人生中第一间书阁了。



【挖竹根】几十年的老竹根，父亲挖了整整五天时间。常常在炎热的中午干活，非常辛苦。摄影/海林

感谢父母的辛劳付出，没有你们，怎么会有我们的田园生活！谨以此文献给双亲，祝你们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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