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事儿

 

在腊月,村里的天空时常会飘起碎雪。但村里的腊月却是忙碌的、热闹的、红火的。...


烟雾缭绕,十雾九晴

 

在腊月,村里的天空时常会飘起碎雪。但村里的腊月却是忙碌的、热闹的、红火的。

每到腊月,村里人都开始卸下了田间地头的活计。田里收割后,枯黄的稻楂林立,极目望去,高高低低的田埂隐没在青黄相间的杂草之间。几头黄牛慵懒的摆着尾巴,安静的在晨风中嚼食。此时,田野里一片萧索、荒凉。

闲不下来的村里人,家里头、灶台上却开始忙碌了起来。

腊月里的太阳暖煦,家家户户总会选择一个暖阳高照的时候,开始晒腊货。村里的腊货多,板鸭、腊肉,每到腊月,一排排整齐的挂在竹篙上。在冬日微醺的暖阳下,泛着炙烤出来的油光,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片诱人的香气。

村里的板鸭是朴实的农民一把把苞谷喂大的。每到养鸭子的时节。就会有人用箩筐挑着刚刚孵出来的鸭子,走家窜户,挨家挨户的吆喝着。一揭开箩筐,满眼都是黄色、白色、灰色相间的鸭子“呀呀”得叫得欢腾。有经验的老农,会在小鸭子脚掌上摸几把,顺着合意的就一手抓起来,落下的鸭子,开始在地上打转,惊慌地寻找方向感。

吃苞谷长大的鸭子,长得快,过不了几个月,满院子的鸭子便开始“嘎嘎”的叫起来。每到黄昏,赶着一大群鸭子归圈,一路上像是赶着一群趾高气扬的俘虏,远远就可以看见,一群黑白相间的的鸭子,像一块游离浮动的毛毯,在村里的小路上涣散的漂浮着。

然而,长大的鸭子,离真正的俘虏并不远了。时节一到,他们一样会像俘虏一样绑赴刑场。每到浓雾弥散,笼罩着远处绰约的山头的时候,一段屠杀的阴谋便开始在浓重的雾气中酝酿开来了。老话都说“十雾九晴”,杀鸭子的日子总是挑选在云雾缭绕田野、树梢的清晨。

 

那一天,村里人都起来的早,早早的烧开几锅滚烫的热水,磨砺了菜刀,院子里摆着一个圆圆的木盆。等待浓雾将散未散的时候,微微有光芒朝院子铺来,一声声“嘎嘎”的凄叫声,在血流如注的几秒过后,原本奋力挣扎的翅膀,松软下来,倒提着双脚,被一把扔进了滚烫的锅里。

村里人,重视过年,家家户户养的鸭子多,常常从清晨开始杀鸭子,一杀就要杀到中午,等到那个圆圆的大木盆装满鸭血的时候,鸭子差不多也就杀光了。接着,便开始一整个下午都在褪鸭毛。褪完的鸭毛,总是被收藏着,过一段日子,就有人敲着铃铛来收鸭毛。

就这样,养了大半年的鸭子,一只只悬挂在竹篙上,悬着头,黄昏黑下来的时候,远远望去,怪吓人的。但夹着精细的鸭肉当下酒菜,再酌几口白酒的时候,村里人似乎都忘了那些养鸭子、杀鸭子的时日,只是一个劲儿的交口称赞鸭肉扑来的香气。

晒完腊肉,腊月里的事才刚刚开始。家家过年、腊月总是老不了酒,村里穷,每逢过年,外头的酒大都舍不得买,结果,每到招呼客人的时候,总会不忘喝上几口自家酿的米酒。酿的米酒,时日长了,喝上几碗,便满脸通红,酒劲上的慢,力道却远不输于卖的白酒。腊月开始了,酿酒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对村里人来说,酿米酒的程序简单,要酿的好,着实需要些心思。每到酿酒的日子,先要挑选好上好的糯米,混着砍伐下来的柴火,一阵烈火集中整出来的糯米,香软合适,甜腻粘人。此时酿酒的工序才刚刚开始。

这是需要搬出私藏在家里储物间的大水缸出来,把他移到堆满柴火的灶台后面,用干枯的稻草,认认真真、严严实实的包裹好,不放心的人家,还给它包裹上一件厚厚的蓑衣。接下来便是焦急得等待着酒酿出来的日子。

过上十天、半个月,灶头便开始有了微微的清甜的香味在飘荡。奶奶总是要要求我们在缓上几日,再层层包裹中,揭开盖子,甜腻的酒香顿时冲了除了,惹得鼻子直打喷嚏。

刚酿出来的酒,香甜不烈,连小孩子都能伴着酒糟喝上几碗。等过了些时日,就开始烈了。它变成了年后招待亲朋好友的招待品,就连嗜酒的男人,喝上两碗,酒劲上来了,蒙头一躺,便能睡到傍晚,然后晚上又开始接着喝。

村里人酿的酒是舍不得丢弃的。即使再烈了,总能想到办法,开春后,又到下地的日子了,又要开始一年的忙里忙外了。这是酒便成了好东西。腿困人乏的时候,喝上几口,顿时来了劲头,准能踏踏实实的睡上一晚上。村里的妇女,放上几颗红枣,几片雪耳,一壶热酒下去,别提是多好的补品了。

即使算不上上好的补品,但自家酿的酒,总是别有一番滋味,补在心头。

晒完腊货、酿完酒,离过年便越来越近了。此时村里人开始火急火燎的煎炸些豆粑之类的以供招待年后的客人。村里炸的豆粑都是用自己诈的茶油或花生油,花生也是秋天在地里一把一把拔回来的。配合上精耕细作的米粉,别提炸的有多用心了。加上哔哔啵啵的干材,焚烧出的烈火,炸出来的豆粑光泽油亮。

咬上一口,酥脆的豆粑沾满嘴角,还有沾满满嘴的香浓的花生油香味。炸好的豆粑,被村里人包裹好,放置放在严实的储物柜里,过上一个月,豆粑还是像刚炸出来的样子,香脆诱人,小孩子趁大人不注意,爬上桌子,拿起几块豆粑便往外跑。

一阵诱人的香味,和吃豆粑清脆的声音,在屋外的院子里回荡。

闲不下来的村里人,爱张罗各种美食,尤其是在过年的时候,在大多数人眼里,那是传统、庄重的节日,不容的马虎草率。

于是酿豆腐、晒烫皮自然也是不能落下的。村里人都说,酿豆腐靠得是水,只有山上发源的清凉的井水,才适合酿豆腐,这样的豆腐,酿出来嫩的像刚出生的婴儿。于是,酿豆腐那一天,都要赶早,去老屋背后的井里,挑上一担清冽的井水,回来的时候,放在灶里的石膏早已烧得透红,细心研磨成粉后,酿出来的豆腐,水嫩嫩的,仿佛一触即破。

酿豆腐只是几个小时的手艺,而霉豆腐没有等上几天,没有点耐心是做不出来的。村里人都做霉豆腐,切好白白的豆腐成丁块状,在眼光下晒上几日。然后用稻草覆盖,等着发霉,长出毛茸茸的细毛的时候,霉豆腐有了一股酸酸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

聪明的村里人,开始配上五香、八角等等各种佐料,拌上各种佐料后的豆腐,再放在罐子里酿几日,已经浸染了佐料味道的霉豆腐,谁都不愿错过这道用心的小菜。

烫皮是村里最传统的手艺了,几乎家家都会做,蒸好的烫皮,划开棱形、方形的一块块,放在晒谷场上晒,然后用一根细长的鸭毛,沾上一笔笔用栀子果实,磨成的红色汁水,在烫皮上涂涂画画,红色在新年里往往预示着好兆头,那是喜气、丰收最好的诠释与注解。

腊月里的事总是忙也忙不完,总是到了第二天过年的时候,勤劳的妇女仍是失魂落魄的,仿佛深怕落下了重要的事儿还没准备好。终于等到过年这一天,村里通常冷风飕飕,草木凋零,吹得枯枝哗哗作响。而厨房灶头,却是浓烟弥漫,春节里的食物通常是从早上一直张罗到晚上。

到了傍晚,家家户户都准备好了牲澧,小孩子们也洗净了一身,便开始有人陆陆续续朝敬拜神祗的方向走去。通常是村里的男人,穿戴严实了,拖着小孩,提着一篮子早已准备好的敬品,袋子里揣着几挂爆竹,小孩子手里攥着香烛,开始大踏步朝那里走去,步子不急不慢,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神圣与庄严。

几挂爆竹声打破了村里的宁静,接着狗也开始吠起来,年就在这样混着爆竹声、狗吠声断断续续、起起伏伏的傍晚开始了。这样的仪式一直持续到夜里。等到喷香的饭菜端上桌,父亲就开始敬奉祖先。敬品刚准备好,仿佛祖先在那一头也收到了讯息,爆竹的青烟,袅袅升起,随风散去,飘向远方。

父亲、母亲外出几年未回家过年,那几年都是奶奶、姐姐和我一起过,每当饭菜上桌后,奶奶总是要摆上爷爷、父亲、母亲的碗筷,奶奶说这样家才算完整了。

那些年,爷爷已经去世,父母远在外地,通讯落后,我们准备了一整个腊月的事儿,守着残缺的饭桌,只有通过这种古老的方式来告慰那些失去和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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