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的爱情｜故事

不过，小姑没有骗我，和小姑父在一起的日头确实过得很快，转眼，他们都奔四十了。...

电影《1980年代的爱情》剧照

1

那个夏天的午后，顶大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瘫坐在地上的小姑，偷偷地揩着眼角的泪。心里头不是滋味。奶奶将手里头捏着的棍子，扔将在屋檐的外头，“哐当”几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和小姑低微的抽泣混在一头，下地去了。当然，还有随着背影一道远去的咒骂声，奶奶捡起刚刚大打出手时，随处抓起的锄头。

小姑躲在客厅的角落里，低着被泪水、汗水附着在一起，发丝黏糊糊的粘在一起的红脸蛋。此时她的脸越发红了，像熟透了的红番茄。小姑的哭泣声，无人理会。就在刚刚还人群沸腾的时候，小姑应该也会哭，但她那时是幸福的哭了，是激动的哭了。而此时，小姑哭的很伤心，她的手在颤抖，是被刚才的那一幕吓的。

这一天，小姑父那边的人，开着几辆摩托车，拖着满满当当的聘礼，从远处田地的小路上，转了一个大弯，最后停在了门前的晒谷场上。姑姑兴奋极了，仿佛这一天她突然长大了，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和小姑父在一起了。

姑姑原本以为这阵势浩大的聘礼，会打动奶奶那颗顽固不化的心，谁知，奶奶一怒之下，将所有的聘礼，像扔废品一样，毫不在乎的全部扔出去了，拎起一根棍子，就开始破口大骂，把小姑父家里人往屋外赶，吓得屋檐的几只小鸡“咯咯”的聚在一起。

奶奶越骂越凶了，像一根引燃后越来越接近末尾，即将引爆的炸弹。众人一边奋力抓住奶奶，一边羞红着脸劝小姑父家那边的人往外面退，小姑就这样在劝阻的时候，被奶奶重重的一把推倒在地。

最终，小姑父那边的人，在一片狼狈中，踩起了摩托车，灰溜溜的在山坳里远去。一庄原本盛大的喜事，在一团乱糟糟的撕扯之后，急遽的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那天，直到太阳昏沉沉的落山，小姑一直呆坐在大厅里，眼睛红通通的禽着泪，一只手时不时的沿着脸颊擦几下。直到大厅里黑漆漆的一片，小姑没有开灯，直起身，搬出她那辆凤凰牌单车，咯噔踩了几下，什么也没带，身影消失在屋外的斜坡下，远遁在一片夜色中。

2

那个晚上，小姑踩着单车，去了她自己开的那家药店里。村里一直都是些赤脚医生，在给村里人诊病，看病。小姑建起那个药店后，前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而就在这个时候，小姑父出现了，出现在她那家药店里。

小姑哭酸了鼻子，在夜风的刺激下，小姑的心里显得越发不是滋味，便拼命的往村里头的那家药店里踩去。路上，一路都是此起彼伏的狗吠，偶尔绕过山路，从大山深处突然升起的无名鹤戾，小姑不知道多少次，在这条路上踩着单车回家，但今晚却显得格外的阴冷和害怕。

到村头的药店的时候，夜已经漆黑的看不清了，小姑打着电筒，摸黑着寻找到门口，开锁，开灯，然后是一阵刺眼的光芒打在小姑满是汗水的脸上。小姑脱掉已经可以拧出水的衬衫，披起她常年穿的白大褂。瘫坐在凳子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小姑在一阵冷风中惊醒了，她擦擦模糊的眼角，原来浑身累坏的小姑竟瘫在凳子上睡着了。醒来后，小姑洗了把脸，望着明媚而模糊的灯光发呆，在摇曳的灯影里，小姑看到了很多影子，很多笑脸，那是她和小姑父在这里见面时的场景。

小姑父出现在小姑的药店里，顶着高烧，仍是一脸嘿嘿的笑起来，好像满不在乎的样子。小姑穿着白褂子，带着口罩，认真的给他量体温、配药水、磨药粉，然后指着小姑父的屁股扎针，一切跟其他的病人没有什么区别。小姑父却不这么认为，他总是时不时去偷窥口罩下的那张脸，眼神不停地瞄来瞄去，完全忘了自己是个病人。

小姑父拿着药离开后，小姑忙着络绎不绝的病人直到日头西斜。小姑关上门，这时突然从窗口跳进一团小纸条进来，拆开的那张纸，正是小姑用来包药粉的纸。那张纸上，有一幅画的乌七八糟的画，而画上的人正是小姑。

小姑冲出门去，此时小姑父一脚搭在摩托车上，咧开嘴“嘿嘿”的笑着，小姑远远望着他，不知说什么好。小姑父则不停地“哔哔”地按着喇叭，然后一脚踩起油门，转身说我明天还来看你，说着就在一片呼啸声中远去了，小姑，呆呆得伫立了良久，脑子一片空白。

3

从那以后，小姑父每天都会定时的出现在小姑的药店的窗户外，久而久之，只要听到窗外一按喇叭的声音，小姑就会不由自主的朝窗外偷几眼，看看是不是又是那个小个子男人。

小姑父，个子矮矮的，在太阳的暴晒下，皮肤黑黑的一圈一圈印记分明。后来，小姑说，她也还不知道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姑父那时总会不断给小姑送各种东西，夏天送地里种的西瓜，花生有了，就送过几包花生过来，再后来，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小姑父就骑着摩托车像找借口一样在小姑的药店里逛上一逛。

开始的时候，小姑父只是在小店外头看几眼，渐渐地小姑父开始在病人等候的小凳子上，一坐就是一下午，什么都不做，只是低头，抬头的看着小姑给病人看病，然后偷偷的瞄几眼，笑眯眯的，酒窝深陷，眼睛眯成一条缝。

再后来，那个还没有成为我姑父的男人，开始试着僭越姑父该做的事，他每天在姑姑关门回家的时候，骑着摩托车，将姑姑那辆单车绑在后座上，拉着小姑在绚烂的黄昏下，慢腾腾的骑着摩托车，直到快到家的塅段上，放下小姑的单车，几近依依不舍的骑着摩托车回去。

小姑在那段时间，总是关门关得早，回来的晚，多半是在路上和小姑父依偎在热恋的路上。

4

奶奶发现他们的时候，小姑和小姑父早已陷入热恋之中。在村里这片狭小的地段，这样的新鲜事总是容易被传来传去。奶奶见到开店没几个月的小姑，就谈起恋爱，把店里的事早已置在一边，早已火冒三丈。

奶奶和爷爷顶着六个子女的巨大压力，一手将小姑送进卫校读书，就是希望小姑能够开店，村里多半是赤脚医生，小姑的路途就这样被爷爷和奶奶铺好了，而且显得异常的平坦、光明。

开始奶奶只是苦口婆心的不断在小姑耳旁唠叨，而来小姑依然我行我素，奶奶就跟着小姑来到药店里，守着小姑来看病。此时的小姑仿佛是中了魔似得，看病看得心不在焉，要么是拿错药，就是扎针总是扎不进去。

奶奶见监视不起作用，便悻悻的离去。而每到黄昏降临，小姑落锁的时候，就像是一个信号，小姑父总会准时出现在药店门口。

奶奶就这样躲在他们回来的路上，截住了沉浸在欢乐里的小姑和小姑父。奶奶一把拉下小姑，扯出路边的枝条，就往小姑身上鞭去，小姑夫见状，奋力挡出小姑。奶奶在一泄心头之恨后，扬着树枝，骂骂咧咧的回去，小姑父身上满是伤痕，帮小姑卸下单车，坐在摩托车上，呆呆地看着小姑，扶着单车，低着头跟在奶奶的后头。

小姑头也不敢回的在黑夜里走着，据小姑父后来说，那天他就坐在摩托车上抚着深深浅浅的伤痕，一直坐在摩托车抽烟，不知道抽到什么时候，他的父亲骑单车寻来，才跟着他们一道回去。

5

奶奶最终没能拗过小姑，在多次劝阻之后，小姑一气之下卖掉了村里的那个药店。整日要么呆在家，要么就是骑着车去远处的朋友家里借宿。偶尔几天不回来，就跟着小姑父到乡里圩上走走，看看。

奶奶在下聘礼那一次大发雷霆之后，最后还是将小姑嫁给了这个矮个子男人。只是那一天的婚礼并不隆重。在我回家的路上，我见到一行人，骑着车，拉着小姑，在村头的小路上慢慢的变成几个黑点。

小姑出嫁后，家里就剩下父亲了，偶尔奶奶也会心思软下来，询问关于小姑和小姑父在一起谈恋爱的事情。

再后来，小姑，接连生女儿，那些小表妹们围绕着奶奶一声，一声外婆的叫，奶奶听到这些清脆的喊声，渐渐也就释然了。

小姑父依然像那个追小姑时候的少年，车子一辆接着一辆更换，平时没事的时候，开着车穿梭在县城与家里头之间。有一次，小姑父在车上捋起T恤，扬了扬手臂说，“看，这是当时追你姑姑的时候，被你奶奶打的……”，说完，迅速放下手，在一旁嘻嘻的笑起来。姑姑笑着说，“这是姑父在外头打工时，跟厂里的门卫打架时留下的，当然，姑父也没有说谎，当时确实也是因为姑姑，他才跟门卫大打出手……”

6

在村里头上小学的时候，我常常会因为课后无事，逡巡在村里的小巷，村头。那时我们时常在村头的一家代销店里转悠，花几角钱买几杯葵花籽剥。而在代销店的旁边，小姑的药店开始变得人迹罕至。墙体剥蚀，窗户挂上了蛛网，一副破败萧条的模样。小姑走后，这里再也没有出现一个骑着摩托车，在黄昏里送我小姑回去的矮个子男孩。

小姑后来说，那时的日子过得很快，天黑的快，黄昏也来的很快，我想那大概是小姑心里已经住了小姑父的原因吧。

不过，小姑没有骗我，和小姑父在一起的日头确实过得很快，转眼，他们都奔四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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