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 蛇 记

 

只知道长蛇穿过黑夜,窸窸窣窣像是穿过少年往事。...



1
每次我想起,跟着父亲扶着单车,行走在村里的田间小路回家的时候,我时常会被从路边葱茏的草丛里穿行而过的蛇吓得毛骨悚然。而每当我回想起那些踏着稀疏月光回家的日子,往事就像路边草丛里穿梭而过的小蛇,在撩拨我的记忆。

 

于是我想起了那个天色阴沉的清晨,我和母亲挽起沾着泥巴的裤腿,弓着背在田里插秧莳田的时候,在我们不远处的田埂上,坐着一个怀着六个月身孕的妇女。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碎花上衣,双腿懒懒的晾晒在草丛上。

这个怀孕的妇女,是和父亲一块儿挖矿的朋友的妻子,在一个夜色深沉的晚上,突然出现在我家的灶头。据说是为了躲避计划生育来家里避难的。在我年幼的记忆里,大概连她的模样也被抹去的一干二净了。但她给我们讲的那个捕蛇的故事,却深深地烙在了那个天色阴沉,埋头插秧的十几岁少年的记忆里。

她说,他们村里有个约摸六十岁的老头,皮肤黝黑,经脉在额头暴起,喜欢背着手踱在村里的田间地头,腰里别着一个白色的套子。他是村里的老捕蛇者了。老头参加过抗美援朝,腿部负伤,走路的时候脚不是很灵便。退伍下来,吃着国家的津贴,于是他整日没事就干起了捕蛇的行当。如今健朗的身板,大概也和他常年熬蛇羹吃有关吧。

老头除了在田间地头转转,还会拿着自制的捕蛇器具一个人跑进山坳里搜索。听村里砍柴归来的妇女们常说,”他们砍柴时总能时不时听到霍霍的巨大声响在树丛里回荡。但却从来没有见过是什么。”这极大的激起了老头的兴趣。于是他常常跟着一群砍柴的妇女跑进山坳里。在苍山密林间穿梭翻找,直到有一天老头发现了一大片零碎支离的蛇皮挂在密密麻麻地藤蔓间。老人更加确信,这一片山林里有不少大蛇出没。

于是,老头每天吃完饭,整理好装束,仗着根捕蛇的木棍,一头扎进深山里。直到日头西斜,才一个人背着手,在田埂上不疾不徐的走着。如是反复了几十天,老头每次归来,腰里别着的布袋始终一个样,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般,空空的。

直到十几天后,老头照旧来到山里守株待兔。据后来老头说,那时她弓着背坐在石头上,抽着卷烟。突然树丛里呼呼的一阵阵压垮枯枝、树木的声音若隐若现的传来。起初他并没有多大在意,直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逼近自己的时候,他猛地一转身,发现树丛里盘着一条巨蛇,巨大的身体,纠缠在几棵高大的树木之间,压得树枝啪啪作响。老头顿时吓坏了,他看见这条巨蛇头上长着血红色的巨冠,吐着猩红的舌头,四下张望。忽而山里似乎有浓重的雾气袭来,老头被白蒙蒙的一片模糊了双眼,只听到轰隆隆的巨响在一片云山雾罩里回荡。过了一会儿,浓雾散去,巨蛇留下了黏稠的,似乎是刚褪去的蛇皮散落在地上、草上、枝叶上。老头急忙掏出自己的家伙,沿着原地撒了一圈尿。村里都说,这样能辟邪,老头头也不回,带着惨白的脸色,往家里直奔。

后来没过两天,听说老头便在床上一病不起,时常嘴里不时跳出谵妄之语,说他看到巨蛇变龙升天,说得绘声绘色,可是没有等到他的话得到证实,老头便撒手离去了。

据孕妇说,老头死后,村里人便相信了老头躺在床头的妄语。而孕妇跟我们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正是每年村里捕蛇捕得如火如荼的时候。
2
村里人不多,林木遮天蔽日,蔓草藤蔓浩浩荡荡的起伏在田间地头、岔道幽径。这自然成了蛇藏匿、觅食的天然场所。所以每到夏季,不少蛇类趁着没人的时候肆意的在村里游荡。趴伏在田里草丛懒洋洋的晒晒太阳;或是盘成一圈在菜地的南瓜上蜕皮,虎视眈眈的注视着周围的响动;或是缠绕在大树上,远远的吐着信子,令人直打冷颤。

村里捕蛇的大伯们都说,不用怕蛇,蛇多怕人,你直愣愣,凶神恶煞的朝它走去,它们准一溜烟的往草丛里钻。大伯他们是捕蛇的能手,时常下地干活时,腰里都别着白色的布袋子。每到夏季,大伯们总能捕到不少蛇,到圩上去贩卖。或是自己杀蛇剥皮,给家里人熬锅蛇羹补补。据大伯们说,蛇羹口味清甜,是上好的补品。

村里的妇女小孩们,若是碰上蛇潜伏的在田间地头,总会悄悄地退回去,奔走呼号请大伯们来抓蛇。有一次,我路过邻居的田埂,远远便望见一条蛇趴在割完蔓草的斜坡上。于是赶忙报信给大伯。大伯捋起裤腿、袖口就直奔斜坡上去抓蛇。这时,趴在坡上的蛇,有了警觉,拼命摇摆着身体疏疏的往田里钻。大伯大抬起脚,不顾踩倒伏的禾苗,伸出粗壮的手,径自朝蛇的方向扑去。蛇拼命的开始往田里的地洞钻。大伯迅速掣出自制的蛇棍,夹住了蛇的尾巴。在蛇迅速回头的刹那,被大伯的手死死捏住。大伯捏住蛇头,便往袋里扔,扎好口袋,洗净粘在裤腿上的泥,就坐在田埂上抽烟,像是再给自己犒赏一番似得。

蛇若是藏匿在地里,若是没有遇上,终归是毫不相干的。然而在住在村里,最令人害怕的就是爬伏在房屋四周的蛇。村里的房屋靠山向着斜坡,常常有果树、竹林环绕房屋,蔓草若不打理,便拼命的笼罩着斜坡、房檐、屋后。对于蛇来说,绿意便是最好的隐藏。闷热的夏夜,常常会有蛇躲在深草丛中,窥伺着燥热的夏夜。

记得某个夏日的傍晚,我独自提着猪食桶喂猪回来,经过后屋旁一排茂盛的榛树林。抬头一看,一条灰褐色的蛇盘踞在榛树的顶端,在一片黑压压的密叶中吐着信子。奶奶急忙跑去坳下告诉大伯。大伯闻讯赶来,此时那条蛇仍旧卷着身体,缠在树上。大伯用一根长竹篙使劲一敲。蛇似乎受了惊吓般慌不择路。大伯趁势扑入藤蔓间,拧着蛇头,任由蛇尾拼命的卷着尾巴。

后来,听说大伯把这条蛇拿去圩上卖了,然后给了奶奶十块钱,那条蛇因为这十块钱而殒命,在村里这样的事时时都在发生着。
3
在村里老人的眼中,蛇是有灵性的,尤其是那些进了屋的蛇,在老人们眼中那是死去的亲人,变身回来看我们。老人们说起这个的时候,满脸是不容置疑的深信,安慰和寄托。

而在我年少的记忆里,我们却活活的打死一条曾经逡巡在老屋狗洞里蛇。我每每回想起那一件关于亲手打死蛇的往事,总会在梦里颤抖。

那是一个燥热的夏夜,蛙声四伏,萤火满天。远在圩上的姑姑、表妹回来看我们。燥热的空气催促着我洗澡。于是我亮闪着手电,穿过饭厅、客厅往卧室冲去。(老屋的建筑格局是厨房-饭厅-客厅-客厅-卧室呈一字排开)。等我拿好衣物,漫不经心的扫着电筒往回走的时候。灯光无意间少了一下大厅角落的狗洞。一条灰色的蛇,正探着头,紧张兮兮的朝着电灯光直视。我迅速关了电筒(大人们说,蛇夜里是会追着灯光跑的),拽着衣物,往饭厅跑去。

奶奶、姑姑迅速拿起火钳、扫把、锄头、铁锹就奔向客厅。此时蛇的大部分已经侵入了客厅,姑姑提起锄头就拼命敲下去,蛇来不及躲闪,顿时一块血污涂满水泥地上,姑姑、奶奶仍不放心,用火钳夹着头,用铁锹使劲敲,直到那条蛇已经像一段段支离的莲藕。奶奶用火钳拖着蛇扔在了院子里头。

打完蛇后,我心里仍砰砰直跳,奶奶说:“那条蛇可能是爷爷变回来的,大概是爷爷知道姑姑们回来,想来看一看吧。”那时候,我以为奶奶纯粹是想安慰我受惊吓的心。

第二天清晨起来,奶奶在院里支起了柴火,焚化了那条累累伤痕的蛇,嘴里还在念叨着、埋怨着,变什么不好,干嘛变蛇回来呢……那条蛇最终随燃烧起的柴火一起化为青烟、黑炭。

第二天的傍晚,一只青色的蝗虫,一直趴在厨房的窗口,久久不离去,奶奶进一步确信说,“那条蛇真是爷爷变的,你看,他怕吓着我们,又变了一直蝗虫回来了……”
4
村里头流传着蛇的故事,或多或少都有些离奇。村里人对待蛇的态度也或多或少有些暧昧。他们是吓人、咬人的敌人,他们又是能够赚钱的香饽饽。更大的意义上,对老人们来说,他们是神灵,是去世的人的灵魂转世,蛇是没有脚的,埋在深山里的亲人,只能像蛇一样,匍匐探索着寻找回家的路……

在我时常陪父亲走夜路从圩上回来的夜晚,有多少蛇是摸索着寻找回家的路呢?这些我都一无所知,是否也有一只是奶奶嘴里念叨着的爷爷变回来的蛇呢?我亦无从寻找答案,只知道长蛇穿过黑夜,窸窸窣窣像是穿过少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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