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身的金贵娃

赎身的金贵娃侯玲我爹稀罕我。我们全家都稀罕我。 我上面有三个姐姐，我娘说还送出去一个姐。我奶说我金贵是个“牛...

我爹稀罕我。我们全家都稀罕我。

我上面有三个姐姐，我娘说还送出去一个姐。我奶说我金贵是个“牛牛娃”，要没我，我爹在村里人面前都抬不起来头。我娘说我的满月酒上我爹杀了一头猪，请四里八村的乡亲来喝“西凤酒”吸“臊子面”，我爹发的烟是“八四猴”，那是村干部才抽的烟。我百天时，我奶给我戴上银项圈，吊着个银锁锁，锁锁上刻着“长命百岁”，一起还有个鸡锁锁，银铃铛，从此没下过身，我走到那里响到那里。娘给我剃胎毛时，专门在我后颡窝留一撮毛，村里人叫“气死毛”，爱哭的娃哭得背过气时，揪这撮毛就能灵醒。等我六岁上学时，它已经编成细长细长的辫子，同学倒不起哄，我们班有三个男娃都留“气死毛”。老师见怪不怪，偶尔我淘气，老师就揪我的小辫子，我不得不左右摇脑袋，同学哈哈笑。初中我要去县城上学，央求娘剪了“气死毛”，理由是怕人笑话。娘也知道县城比不得村里，她思前想后还是给我剪了。留个小平头的我是初中生，看起来和县城的孩子一模一样。可我心里还有一件事没放下。我从小被“寄保”，要等十三岁才赎身，我奶给灶王爷许了一头猪的愿呢。

我干娘说：“值钱娃娃有干娘，难经管娃娃要寄保。”我的金贵是既值钱又寄保。

我满月时，我伯抱着襁褓中的我去村口转碾盘，碰到了存林娘，她就成了我的干娘。她家有俩儿俩女，家里虽贫，我伯却很满意，人都知道，给娃拜个娃娃多的干娘图携带好养活。干娘掏五角钱塞进我的襁褓，中午她就端坐在我家的席桌上由我爹敬酒。从此，逢年过节我家就多了个亲戚，我有娘又有干娘！我在村里势大极了，七个哥哥姐姐罩着我，我奶说我值钱莫多少！寄保是因我在月子里是个“夜哭郎”，一天到晚哼哼唧唧，熬得我娘烂眼睛，我奶就求灶爷保佑我没病没灾，并发下大愿是一头猪。那时我爹提瓦刀，干大工一天才挣一块五毛钱，一头猪一百二十块钱，这钱要我爹不吃不喝挣三个月，可我爹憨笑着说我奶做得对。我奶去村里挨家挨户地求五色线，回来给我用“百家线”缏成项圈叫“缰绳”，娘说，这是灶爷要收管我这匹小马驹呐。从此我细细的脖子上又多个物件，倒也真的没病没灾。

我长到到十三岁时，我奶已去世两年，她临走叮嘱我爹一定要杀肥猪，在灶爷面前还愿。我爹专门在我十三岁那年养了两只壮壮的公猪仔，我娘一日三餐加青草的饲养它们，猪毛色乌亮，四只爪子雪白，精神地逮都逮不住。才腊月二十二，我爹和叔叔们连拖带拽地把那头最壮实的猪送到灶爷前，柳叔给它背上浇一瓢开水，它“嗷”地一嗓子，蹦着撒欢。我娘说：“这下灶爷听到了，听到我娃还愿，灶爷收到我们的还愿礼了。”干娘让虎子哥放炮仗，柳叔开始杀猪。剐洗时，柳叔特意留一撮子猪脊背的鬃毛，他把它放在盛猪血的小碟子里让娘献到灶爷前，求灶爷笑纳。柳叔把猪剐得白白净净，干娘给猪嘴塞上大红纸花和翠绿的柏朵，二婶子给猪搭上鲜红的绸被面，我娘还用红头绳绑十元钱的“百锁”挂猪脖子上。猪横趴在供桌上，看起来花花绿绿，既威武又喜庆。我家里人来人往热闹的像唱大戏。傍晚我还在看热闹，我爹带我去给老坟烧纸钱，我一下子就想我奶了。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天黑才“祭灶”。天麻麻亮时，我家门口的大锅炉就吼吼开了，我爹请大厨做席面待亲友。流水席早晨随到随吃，我娘给我鞋帽全新地穿戴好，三姐陪我在大门口迎接亲戚。我舅家来的最早，给我带来新衣裳，我妗子给我搭大红的被面，干娘笑呵呵地给我送鞋帽。村里来吃饭的都手捧新衣或被面，他们刚放下礼，就被我爹发根烟拉着去坐席，吃饭的档口，他们还商量预订晚上要分割的“祭献”猪肉。人都眼睛亮着呢，看着我娘用纯粮食喂出了一头肥猪，大家都想订肥肉好过年。

中午是“十碗饭”。我爹请庙底下王厨子操刀。我爹说，萝卜块红烧肉要管够。我爱喝饷皮丸子汤，我娘非要拉着我去给灶爷磕头，叫我念叨：全家拜谢司命主。我娘一直念叨：“我娃满十三了，从此要担大任，挑大梁，为我王家干一番大事业！”我不知道，灶爷听见就能保佑我干大事？不是还有玉皇大帝吗？我跪的时候我娘剪了我的红缰绳，让我二姐送到孔头沟大渠去随水冲走，我从此不由灶王爷经管，我开始做我娘的娃！

我的七个哥哥姐姐都说我是个金贵娃，我在我村里也是头一个考上大学的娃，我娘说是灶王爷保佑的好，我心里更想我奶了。

侯玲，岐山县凤鸣镇人，岐山县高级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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